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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里灯火通明,悦耳动听的钢琴旋律从舞台上传来,舞池中宾客们成双结对,翩翩起舞,更有十几个机位将这一幕忠实地记录下来。
但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在场的每一双眼睛都密切地关乎着舞台正下方,那正在发生的一幕。
朝着舞台走去的身影,和一左一右拦着她的两个样貌出众的男性,她和舞台上的钢琴师四目相对,却被身后走来的当红影帝拉住了手臂。
这场面何其混乱,简直调动了所有人的敏感神经,在场的所有人都飞快地脑补了一出大戏。
只有站在另一边的三个女嘉宾感到了疑惑。
——是她们拿的剧本跟她不一样吗?
关于这个问题,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那就是站在楼上注视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诺斯维亚。
自八岁被诺尔顿家族收养,诺斯维亚的人生就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八岁之前,他还不叫“诺斯维亚”,只有一个烂大街的名字,苟延残喘地在孤儿院里求生。
在那黑暗残酷的地方挣扎了八年之久,他早就看透了世间最阴暗的人性,甚至亲手了结过一条性命。
八岁的杀人犯去不了监狱,但起码不用再回孤儿院去,诺斯维亚那时候认为,这是值得的。
直到某一天,有人来到收容所,打开了那扇冰冷的铁门,走到他的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诺斯维亚看着那衣着光鲜的老人,很轻易地就明白,这是一个有钱人。
于是他冷冷地问:“你喜欢未成年?”
对方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那目光就变成了诺斯维亚曾见过很多次的怜悯。
“孩子,也许你还无法信任我,但以诺尔顿家族的名义,我向你起誓。”
他老态龙钟,眼神却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些明亮的睿光。
诺斯维亚审视着他,但他微微抬起头,脸上是彼时的诺斯维亚看不懂的神情。
“——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可怜鬼,仅此而已。”
后来诺斯维亚成为了诺斯维亚,他才知道,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就是赫赫有名的诺尔顿家族现任家主——希伦斯·诺尔顿。
家财万贯,资助过无数年轻人,却在他们飞黄腾达之后不求回报的,受本地百姓所敬仰的希伦斯·诺尔顿。
他的恩泽就连孤儿院的孩子也曾沾过光,哪怕捐助的物资最后并没有落到孩子身上。
但当诺斯维亚被他收养后,仅仅过了一个月,那家势力不小的孤儿院就被连根拔起,之后的半年里,一个个孤儿院都遭了殃,很快的,这个国家再也没有了那样的地方。
到这一步,诺斯维亚仍未相信过他。
因为天底下不会有白白掉下来的午餐,更何况这不是一份普通的午餐,而是无数人做梦也想拥有的盛宴。
诺斯维亚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价值,能让他收养自己,并养在了家中,悉心照料,用心培养。
他给自己的全是最好的,仿佛对待亲生后代那般,令人充满了疑虑。
直到十三岁那年,希伦斯·诺尔顿彻底病倒,再也下不了床。
诺斯维亚才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真相。
“……我的母亲来自遥远的桦国,我的祖母也来自那里,不知是一种命运,还是我心之向往,后来我的妻子也来自桦国。”
卧病在床的老人远比五年前更消瘦,他几乎难以进食,只能靠流食与输液来维持生命。
但他还是很喜欢讲故事,不论诺斯维亚有多么的不感兴趣,他总要讲到过瘾才算停。
“我的儿子一出生就很像桦国人,他喜欢桦国文化,精通中文和古汉语,后来他去了桦国留学,在那里邂逅了他的妻子,他们坠入爱河,很快就举行了婚礼。”
希伦斯·诺尔顿的目光落在半空中,仿佛透过虚无,又看到了过去的那些画面。
“我还记得那是个春天,他打电话告诉我,等毕业了就带着妻子回来。
他说他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祖父了,我整夜睡不着,我说老威廉,你可得抓紧准备起来了,那么多事情要忙呢……”
他卧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也忘了说到哪一句。
一旁的老威廉只是站在那里,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提醒一句,他就很快记了起来。
“……那天我宴请了很多人,连街上的乞丐也发了喜糖,这是桦国的传统,我想让他们高高兴兴地回来,像回到家一样。
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这里就是……”
床上消瘦的老人在喃喃自语中陷入了沉睡,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头发早已掉落得不剩几根,白色发丝盘在耳侧,莫名萧瑟。
老威廉替他掖了掖被角,随后关掉了卧室里的灯,只留下床顶的那一盏小夜灯。
诺斯维亚随他走出房门,来到走廊上,外面正下着大雪,他们就望着这夜间的雪景,讲完了后面的故事。
年轻的夫妇没能赶上回家的飞机。
他们在半路上出了车祸,丈夫护住了妻子,当场死亡,而妻子撑到了医院,拼尽全力生下孩子后,就离开了人世。
希伦斯与老威廉连夜赶到的时候,除了要面对两具遗体,还不得不接受一个惊天噩耗——刚出生的孩子,在医院里失踪了。
值班护士的钥匙被人偷走,歹徒带走了保温箱里的婴儿,下落不明。
警方初步判断,对方也许是从某种渠道得知了他们的身份,意欲绑架勒索,让他们留意之后是否有人主动来联系。
但他们在桦国等了大半年,不停追查,四处找渠道放消息出去,连悬赏都发了不下一百次,也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绑架勒索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他们只能从寻仇的角度去追查,将夫妻两人的人际关系查了个遍,最后发现,两人在本地低调又和善,从未与人有过过节,这条线索也断了。
再后来,希伦斯病重,老威廉不得不带他回国治疗,一边花重金找人帮忙调查,坚决不肯放弃。
谁成想,这一查就查了七年,到希伦斯彻底病倒,下不了床的这一天,也一无所获。
“……老先生他就是太想念孩子了,他无意间从新闻上看见了你的事,动了恻隐之心,才去收容所将你带回来。”
外面的雪也快停了,老威廉转过身来,看着诺斯维亚。
“如今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如今他的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了。”
很多年后,诺斯维亚说了同样的话,在他又一次因过于严厉而气哭了这个小姑娘后。
她似乎总是心不在焉,无论回到诺尔顿家多少个日夜,都没能融入这个地方。
诺斯维亚知道,她生长的地方在那个遥远的国度,她并非真的心甘情愿跟自己回来。
可他不太在乎她的想法。
他要做的,就是完成这件事,仅此而已。
“……老威廉年纪大了,也许他等不到你成为家主的那一天。”
依照如今这个学习进度,她要够格,还早得很。
诺斯维亚不是慢吞吞的性格,他做不到等她慢慢成长,也不想她每天住在诺尔顿家,心却还在原来的那个地方。
而事实上,老威廉的身体每况愈下,的的确确,拖不下去了。
偏偏这个精明的老人家,将自己伪装得毫无破绽,又在她面前一昧地纵容着。
到头来,整个诺尔顿家族里,着急的人只有他。
诺斯维亚将纸巾盒扔到了她的桌上,让她擦眼泪。
“明天我会让人将你的用品全部换成电子的,防水。”
这样也不至于哭一次就得重做一次功课。
他本是好意,她听了这句话却猛地一抬头,红着眼瞪他,仿佛他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
诺斯维亚并没有时间和她争执吵闹,诺尔顿家族的事都是他在管理,每日睡三个小时都是奢侈,还得抽出一个小时来监督她的功课。
要是她迟迟成长不起来,他就得替她把这份责任背下去,诺斯维亚并非有所不满,毕竟这本就是他接受的代价。
活着,为诺尔顿家族活着。
为她而活着。
那句戳人心窝的话,很有些成效,诺斯维亚在不久之后就看到了她的变化。
她开始在意老威廉的一举一动,总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而最明显的,便是她对待功课的态度,从消极应对,逐渐变成了咬着牙坚持。
诺斯维亚向来如此了解人心,他知道诺尔顿家族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但单纯善良的小姑娘,都会对长辈有基本的关怀。
老威廉成了她迈进的动力,而诺斯维亚也有了拿捏她的筹码,进展还算令人满意。
“……后山的牧场我叫人清理了出来,防护措施也加固了,等那匹马送过来,你就带她去看看吧。”
勤勉的人总该得到奖励,诺斯维亚不是吝啬的人,但他愿意做一个招人恨的角色。
毕竟世界上总得有这样的讨厌鬼,才会显得美好的品质是有价值的。
老威廉对他的性格知之甚详,却还是笑着说:
“您这样做,大小姐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知道了,她还会怕我吗?”
诺斯维亚飞快地签完一叠文件,头也没抬地反问。
书房的桌上又堆积了一堆需要过目的合同,诺尔顿家族作为本国的一大经济砥柱,并不是坐在家里吃老本就行了的。
还有那么多的人依赖着这棵大树,衣食住行,温饱与生存,皆与他签下的每一份文件息息相关。
可本该继承这一切的人,却至今还不明白,这份荣誉的重量。
邻国有一个举世闻名的马场,那里盛产赛马,有着最顶尖的配种资源,无数富商权贵都爱从那里挑选马匹。
诺斯维亚从某个石油大亨的手里,硬生生抢下了这匹小白驹,算是给自己经营多年的名声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当他从工作中抽身,走到阳台眺望远处的牧场,看到了那活蹦乱跳的身影时,价值这个词难得从他的字典里隐了身。
也许正如希伦斯所说,“富有”是一个自由的概念。
而他贫瘠的灵魂,似乎从未有过胜于她的财富。
也正因如此,诺斯维亚才想要看看,在她日渐麻木的躯壳下,那躲藏的灵魂究竟有着多少重量。
它又是否,真实地存在。
“……很疯狂的计划,请允许我这样评价。”
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新建而成的白色城堡里,诺斯维亚宴请了几位特别的来客。
一位行走国际的知名刑警,一位享誉全球的飞机设计师,还有两位艺术界的冉冉新星。
但令诺斯维亚有些意外的是,第一个回应了他的,竟是那个气质温和无害的画家。
“谢谢你客观的评价,明浼先生。”
诺斯维亚微微一笑,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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