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山风阵阵,树影晃动,发出簌簌声响。
夜晚的龙泉山寂静无声,安静得仿佛不存于人间。
除了巡逻的人,其他人都已经进入支好的帐蓬歇息,养精蓄锐,为明日到来的恶战作准备。
季鱼睡得并不安稳。
体内的诅咒总在提醒着什么,心口发烫,熟悉的病痛开始蔓延。
自从江逝秋入幽冥为她遮掩阴鬼命后,身体里那种无时无刻肆虐的疼痛开始减轻,直至最近这两个月,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轻松的时候。
然而在抵达龙泉山后,熟悉的病痛渐生,向四肢百骸蔓延。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复苏,时刻提醒她,提醒她的身份,提醒她要去做什么……
季鱼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以此抵挡那股可怕的疼痛,杜绝那震耳欲聋的呼唤。
她就是她!
没有人能左右她的意志,令她违背自己的意志。
“娘子,很疼吗?”寂静的黑暗中响起男人的声音,莫名地透着几分阴戾。
季鱼不语,只是本能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他的怀抱很温暖,源源不断的暖意包裹她的身体,缓解体内的疼痛。
江逝秋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试图温暖她。
不过须臾,她的身体如同冰块般,仿佛连汗水都是带着寒气。
好半晌,季鱼终于缓过来。
大概是难得轻松两个月,突然病痛爆发,方才会一时间有些受不住。
“江逝秋……”她轻声呢喃,“我好多了。”
如今她已经隐约明白为何靠近他时,能缓解她体内的病痛。
这病痛是诅咒带来的,江逝秋是来自幽冥的某位尊者,本身就带有幽冥的气息,只要在他身边,多少能影响诅咒,缓解她体内的病痛。
江逝秋摸了摸她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拿帕子给她擦汗。
“阿鱼,再忍忍。”他吻了吻她冰冷的脸颊,声音阴冷森寒,“很快你就会好了,不会再疼。”
季鱼轻轻地嗯一声。
她抓住他温暖的大手,像是在汲取这只手的温度。
或许她汲取的不是他的体温,而是他身上来自幽冥的气息。
身体的病痛发作,季鱼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换了干净的衣物,从帐蓬走出去。
江逝秋知道她身体难受,没有劝她继续睡,陪着她在月下散步。
负责巡逻的人看到这两人大半夜不睡觉,居然出来散步,实在一言难尽。
他们这是有病不成?
不过这两人睡不睡他们也管不着,只看了一眼,便由着他们了。
-
圆月高悬,许是因为子时已过,中元节到来,那轮圆月周围似乎染上一层不祥的血光。
季鱼看向夜色中的龙泉山。
月光如水,然而整座山却像被黑暗吞噬,月光无法穿
透那片黑暗,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静静地看了会儿L,季鱼收回视线。
正好他们散步到关押着陈青辙的马车,车门紧闭,且在门窗上贴了不少符箓。
龙泉山不仅对季鱼有影响,对陈青辙亦是如此。
因为陈青辙已是半妖半鬼之身,当他来到此地,受到龙泉山的影响,让他力量大增,国师只能在马车上多加重符箓以防万一。
守在马车前的两名镇妖使见他们过来,身体紧绷起来。
对于季鱼这个妖鬼的容器,这些人始终抱持着怀疑的态度,无法完全相信。能彼此相安无事,除了国师未曾发话,也有江逝秋的原因。
只要江逝秋在的一日,明确站在她这边,众人也不好对她太过无礼。
一名镇妖使问:“江大人,季少主,有什么事吗?”
季鱼道:“我有点事想问陈青辙。”
镇妖使有些为难,“这……”
他们很想说,要不等明天再问行不行?现在这么晚了,他们也不好去请示国师。
只是没等他们开口,就见江逝秋上前,揭开车门上的符箓,直接将门打开。
两个镇妖使:“……”
有这么一个任性又妻奴的指挥使,他们能怎么办?也很绝望啊!
现在去通知国师明显来不及,两名镇妖使只好疯狂给巡逻的人作手势,意示他们过来帮忙。
不怕别的,就怕如今力量大增的陈青辙暴起,趁机逃跑。
-
这一晚,陈青辙同样没有睡,在季鱼他们过来时,他就知道了。
等到江逝秋将车门打开,季鱼进入马车后,他压抑地问:“你们过来做甚?”
季鱼上车时,看到陈青辙坐在马车最里面,背靠着车壁。
马车里的光线很暗,不过除妖师的夜视能力都很不错,季鱼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黑色经络蔓延得更多,在他脸上、脖子和手等地方纵横交错,妖诡邪恶。
陈青辙身上的气息也越发危险。
季鱼静静地看他,问道:“是不是很难受?”
陈青辙不语,他暗暗咬紧牙关,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当年季鱼对年幼的他下狠手时,两人注定这辈子当不成姐弟,原本就薄弱的血脉亲情由此斩断,只剩仇恨。
或许是当初太过绝望,他深深地记住那种濒临死亡的痛苦滋味,以至于直到长大后,每次见到她,无法压抑心中的恨意,忍不住挑衅她,想看她出丑,想让她也经历自己曾经的痛苦。
若是能亲手杀死她,那就更好了。
季鱼见他不吭声,也没在意,像是在欣赏他的痛苦。
这副冷静到冷酷的模样,再次刺激到陈青辙,他最恨的也是季鱼这副模样,当年她差点杀了自己时,她也是如此。
“滚!”他咬牙彻齿,恨声道,“你给我滚!当年我尚且年幼,力量不如你,差点被你杀死是我活该!如今我拥有妖鬼之
力(),一旦妖鬼降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第一个杀你!妖鬼绝对会将你吞噬!”
说到最后,他哈哈大笑,一脸畅快之色。
季鱼哦一声,突然说:“我的记忆被人抹去了,其实我一直不记得自己有杀过你。”
“?!!!!”
陈青辙的声音截然而止,双眼染上猩红,眦目欲裂,凶戾地瞪着她,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季鱼平静地重复一遍。
陈青辙胸腔剧烈地起伏,恨意滔天,恨得一口牙几乎咬碎:“你——居然忘记了?!!”
当年那样的绝望痛苦,让他一日都不能遗忘,恨之入骨。
然而,她居然忘记?!甚至还在他面前轻飘飘地说,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他这么痛苦,她凭什么忘记?
陈青辙身上的气息剧烈地浮动,凶戾、残忍,四处碰撞,马车上的金色符纹亮起,符箓也由此变成灰色。
龙泉山深处传来异动,隐隐有什么凶煞暴动,连月光都仿佛变成了血色。
这可怕的异常也惊动了营地里的人,瞬间所有人都从帐蓬冲出来。
国师从帐蓬里走出,一双深邃的眼眸望向关押着陈青辙的马车。
只见那带着丝丝血色的月光下,数名镇妖使手持陌刀,严阵以待。
一袭绯衣的江逝秋站在车门前,似乎感觉不到从马车里爆发的邪恶戾气,见营地里的众人被惊动而出,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掌朝马车拍过去。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打碎,那股可怕的气息截然而止。
龙泉山的异动平息,再次恢复沉寂,天上的月光也退去血色,皎洁无瑕。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好,最后默默地回帐蓬休息。
中元节刚到呢,真是惊心动魄的一晚。
不过江大人好像确实可靠,没想到他居然能让快要暴动的陈青辙须臾便恢复。
没人敢窥探马车里的情况,是以那些人并未发现,季鱼虽然直面陈青辙,仍是岿然不动,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见陈青辙的暴动轻易被压制,她弯唇笑了下。
“你笑什么?”陈青辙恨声质问,现在的季鱼在他眼里,不管做什么都不对。
季鱼慢条斯理地说:“我虽然没有当时的记忆,不过我大概知道我为何会杀你。”
“为何?”陈青辙厉声问,有几分迫不及待。
当年她不过九岁,他才五岁,如果没有这事,或许他们不会如此剑拔弩张。
两人虽是同父异母,但母亲陈幕对季鱼并无什么恶意,在季鱼被接到陈家治病时,母亲就一直和他叨念,让他和姐姐好好相处。
在季鱼到来之前,其实他也想要和唯一的姐姐好好相处的。
结果证明,年幼的他想得太好了,这个姐姐是来要他的命的。
她是如此恶毒,小小
()年纪就要谋杀亲弟,甚至一直不承认他的存在。
季鱼道:“当初尚云霄以治病的名义将我带到陈家,目的也是想让妖鬼提前降临,可惜他失败了。”说到这里,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格外平静,“估计那时候,我应该猜到他做了什么,继而发现你也是妖鬼的容器。”
陈青辙愣住,他张了张嘴,好像失去语言。
这些事他其实并不知情,他的年纪还小,又差点被她杀死,父母不可能和他说这些。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季鱼当年在陈家经历了什么,为何她会突然要杀自己。
当时他从睡梦中醒来,正好看到季鱼持着灵剑要杀自己,成为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好半晌,他说:“因为这个理由,你要杀我?”他再次愤怒起来,“你自己也是妖鬼的容器,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先自杀?反倒要杀我?你有什么资格杀我?!”
人都有苟且偷生的本能。
陈青辙并不觉得自己成为妖鬼的容器就必须要死。
车外的镇妖使们都是一脸愕然,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桩陈年往事。
听到陈青辙的质问,他们觉得没什么毛病。
就像季鱼明知道自己是妖鬼的容器,也想要活着一样,不然不会选择和国师合作。
而她居然因为这个理由要杀陈青辙,怎么看都极为自私,令人本能不喜。
这么想着,他们暗暗看了眼江逝秋,觉得都这种时候了,江大人应该也看清楚季少主的真面目了罢?
哪知他居然在笑。
镇妖使们愕然,难不成江大人爱季少主爱到是非不分了?
这时,马车里传出季鱼的声音。
“如果你只是妖鬼的容器,我肯定不会杀你,那时候应该还发生其他的事……我想,当时尚云霄不仅对我出手,你也是他的目标,两个妖鬼的容器年纪都小,为了保证妖鬼能顺利降临,他选择对我们一起出手。”
闻言,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难道尚云霄真如此狠心,连当时只有五岁的小儿L子也能毫不留情地牺牲?
“你是他用邪术炼造出来的妖鬼容器,那时候你肯定已经不是人,变成半妖半鬼之身,所以我才会决定杀你。”
季鱼慢慢地说。
她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底线在何处。
她不会觉得陈青辙是妖鬼的容器,就应该杀他。只要妖鬼尚未降临,都应该给他一个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而不是由旁人轻率地决定。
这些日子,季鱼其实一直设法回忆当年的事。
然而记忆始终蒙着一层纱,无法窥探,只有在睡梦之中,偶然间能窥视些许记忆碎片。
如此已经足够了。
陈青辙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脸上的黑色经络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起来。
他喃喃地说:“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
明明父亲那般爱他,不可能会如此狠心地对他。
季鱼残忍地打破他的自欺欺人,“尚云霄为了复仇,早就抛弃人性,你不必指望他。”顿了下,她又道,“其实你早已经不是人,若不然,你以为你能如此成功地得到妖鬼的力量?”
说着,她的目光落到陈青辙的额头上。
随着她的话落,额头上的那只眼睛微微睁开,是如此的狰狞邪恶,恐怖的气息蔓延。
季鱼仿佛感觉不到,冷冷地与它对峙。
陈青辙突然捂住额头,手紧紧地盖住那只微睁的眼睛。
他满脸痛苦之色,“不可能……”
他的声音极其虚弱和不安,虽然嘴里说着不可能,然而心里已经动摇。
季鱼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安慰,也没有怜悯,像一个局外人。
她起身离开。
走出马车时,她又说:“其实记忆被抹除的不仅有我,也有你,你的一部分记忆也被人为抹除了。你当时应当是哭着让我杀了你,因为你害怕自己变成怪物的模样,你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想变成怪物……”
作为除妖师世家的孩子,就算只有五岁,也明白人妖殊途的道理。
除妖师肩负守护人间、守护百姓之责,这是除妖师的使命。
从小受这样的教育长大的孩子,怎么能接受自己突然间变成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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