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从张家的别院回到丘府,杨旭一路都是沉默着,不高的身体在短时间里承受了太多变故和压力,再没有了当日在石头村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和莽撞,整个人都蔫蔫的。
“你好好开导开导小旭,别让他钻了牛角尖。”丘宗羲别看平日里脾气暴躁,经常把杨旭骂的狗血喷头,可杨旭是他看着长大的,第一次握笔也是邱宗羲教导的,说是他的孙子也差不离。
之前教导杨旭严格,那也是因为杨家即将起复,杨旭必须迅速成长起来,可谁也不愿意杨旭这年幼的身体背负两条人命,太过于沉重。
“丘叔,我知道。”杨守成看着失魂落魄走在前面的儿子,即便丘叔不提,杨守成也要好好和他说说话。
“去吧。”丘宗羲拍了拍杨守成的肩膀,这才大步离开。
另一边,湛非鱼回到屋子里,烤着炭盆,喝着热水,立刻就舒坦了,“若不是要读书,我整个冬天都不会下炕!”
殷无衍看着发出豪言壮志的小姑娘,狭长的凤眸里有笑意快速闪过,也更加心疼每日寒窗苦读的小姑娘,比起京城那些世家千金,小姑娘太辛苦。
但即便再娇惯湛非鱼,殷无衍也不曾劝说她放弃,世俗对女子苛刻,即便是皇亲国戚,成亲嫁人后只能依赖夫家,妻凭夫贵、母凭子贵,而男子多薄幸,不是三妻四妾便是红袖添香。
所以女子只能依靠自己,湛非鱼如今读书所吃的苦,日后就是她安身立命的资本,任何人都剥夺不去。
何暖又给殷无衍倒了一杯茶,这才转身退了出去,看了一眼天色,差不多该准备晚饭的。
屋子里,湛非鱼把镶武县这半个多月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拿竹签子叉了一片梨子嘎嘣嘎嘣的吃了起来,清甜水润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把整日烤炭盆子睡火炕的燥热都消除了。
“少吃一点,风寒才好。”殷无衍提醒了一句,小姑娘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律又懂事,可有时候却又孩子气十足,就好比此刻,吃个梨子就跟吃了蟠桃一般,眉眼弯弯里都是满足的笑意。
殷无衍想起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都是笑不露齿,仪态得体却显得呆板无趣。
三两口啃掉了一片梨,湛非鱼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说起正事,“大哥哥,没人会在自尽前还费心把耳坠子拿下来。”
周书瑶佩戴的玉兔捣药纹金玉耳坠有些长,剪刀抹脖子的时候很可能会碰到耳坠,所以她才会事先把一枚耳坠拿了下来放到了梳妆台上。
周书瑶梳了个弯月髻,把头发一分二位,挑起顶部的头发梳成弯月型,尔后用发钗固定住,插上步摇便可。
余下的头发则自肩膀披散下来,然后用发带在左右两边各扎起一缕,这样低头时散落的头发不会遮挡视线,同样也会起到保护耳朵和脖子的作用,所以冬日的时候很多小姑娘都喜欢梳弯月髻。
也正是因为头发的遮挡,所以动手杀了周书瑶的人才没有注意到她的右耳处佩戴了耳坠,当然,湛非鱼也推断动手的人必定是男子,所以才会忽视了她左耳光秃秃的没戴耳坠。
殷无衍知晓湛非鱼的聪慧,“别院只住了三个主人,动手的人不是张闵嬅便是张闵贤。”
而根据现场的情况,动手的必定是张闵贤,若是张闵嬅,死的是她的女儿,她即便狠得下心来,可事后必定会替她整理遗容,自然就发现她耳朵上少了一枚耳坠。
而且张闵嬅如果真的下令杀了周书瑶,那么之前湛非鱼他们出现,她只怕会以悲恸当理由避开,毕竟出现在人前,说不定会露出蛛丝马迹来,避而不见则是最稳妥的办法。
“虎毒
“你认为杀人动机呢?”殷无衍看向湛非鱼,隐匿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和深思。
小姑娘身世有疑,她并不是湛老大和周氏的女儿,只不过时隔多年,再加上当初没有任何线索,只有湛老太那一番话,所以想要找到当日把襁褓里的小姑娘带到上泗县的那两个婆子,不亚于大海捞针。
可殷无衍担心终有一日这个谜底会解开,届时小姑娘面临的就是她血缘上的家人,而其中的算计和凶险程度不亚于此刻的张、周两家,即便是血缘至亲又如何?大家族里多的是藏污纳垢的算计和狠辣。
其实在回丘府的路上湛非鱼就在思考杀人动机,此时想起惨死的周书瑶,湛非鱼心里依旧有点难受。
“其一便是让张家、周家和付琅嬛被杀的案子里撇清关系。”镶武县如今是谣言满天飞,关于付琅嬛的死各种说法都有,可今日朱县令带着仵作开棺验尸了,也等于此案就要水落石出了。
湛非鱼清楚即便周书瑶是被人下了药,掐死付琅嬛并不是她的本意,可事实却是付琅嬛的确死在周书瑶的手中,她是周家嫡长女,张闵贤的外甥女,如今她和张闵贤同在镶武县。
日后,张家的敌人完全可以用幕后指使者的罪名而攻讦张闵贤,把付琅嬛的死安插在张闵贤身上,他才是真正的凶手,是他指使周书瑶杀人。
所以为了自己的官途考虑,张闵贤必须让周书瑶死,只要她死了,那就是“杀人偿命”,再者周书瑶杀人也是因为被下了药,她已经赔上了自己一条命,到时候舆论反而对张家周家有利。
湛非鱼瞄了一眼,见殷无衍点点头便又继续说道:“其二只怕还是冲着杨家来的,更确切来说是冲着杨旭来的,因为她死的时间太过于巧合,和杨旭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之后就自尽了。”
杨旭必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周书瑶,可周书瑶已经死了,杨旭只能把这份愧疚自责弥补到周家和张家,弥补周书瑶的亲人,那么张家、周家就和将军府搭上了关系,日后只要两家不作奸犯科,等羽翼丰满的杨旭必定会照看两家。
“一条人命换来两个家族光明坦荡的未来,这生意做的划算。”湛非鱼包子脸上勾起嘲讽的冷笑,难怪都说无毒不丈夫,死掉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外甥女太值得了。
因为付琅嬛的死,周书瑶就背负了杀人罪,即便官府最后不会给她定罪,可周书瑶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想要高嫁是绝不可能,哪个官宦之家、书香门第愿意让一个杀人犯进家门?
即便是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也不会迎娶周书瑶,读书科举不就是为了功名利禄,娶了这样一个妻子,就等于断了自己的仕途。
当然,以张家和周家的势力,在麟州府给周书瑶找个小吏还是可以的,可最多也就是个主簿或者县尉什么的,而且一辈子也没什么发展,就好似朱县令这般不求升官的,就在现有的位置上干一辈子。
可对张家和周家而言,培养教导了周书瑶多年的心血是白费了,而她的死却可以给两家带来无尽的好处。,所以周书瑶不得不死。
殷无衍看着说完后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湛非鱼,不由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认为世间险恶?其实这样的事在大家族里屡见不鲜。”
感觉到头顶上那掌心带来的温度,湛非鱼摇了摇头,的确有点提不起精神,“我知道,只是还是感觉有些难受。”
就好比她知晓每一次边关打仗都会死伤无数将士,可知道可亲眼看见那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不要多想。”
湛非鱼身体一僵,慢悠悠的抬起头,控诉的看向面容俊美的殷无衍,大哥哥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独特”!
……
湛非鱼没精力惋惜周书瑶的死,有这个感伤的时间,不如去写一篇策问或者去作一首试帖诗。
而另一边,杨守成做着和殷无衍一样的事,甭管湛非鱼和杨旭是聪慧还是愚笨,说到底两人都还是不到十岁的孩子,突然面对身边人的死亡,而且还死了两人,身为长辈必定要开导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