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烟转头四下张望,没找到那男生，低头拨两下篮子里的草莓，拎回工作室。
周越凯在楼上目睹全程,手指捏着烟一弹,灰烬簌簌地掉。
楼下传来喧嚣声,裴允儿问戚烟的草莓哪儿来的。
梁紫子说她刚刚看到有个男生跟戚烟搭话。
霍奈夸张地“靠”一声，嚷着：“凯爷可还在楼上呢,这么明目张胆地挖墙脚？”
是啊,他还在楼上看着呢。
香烟烧到尾,周越凯把烟蒂摁进烟灰缸，再抬眼，看到婆娑树影下站着一个人。
胥星河没离开,远远地伫立在工作室外,短碎发被风吹着，双手抄进黑色工装裤的裤兜里，重心倾斜，头微微歪着,窥看工作室里的情况。
周越凯眯起眼,仿佛能看到他抿着唇在笑。
真碍眼。
他想。
“我家里人对我另一半的要求不算高，他们不想我远嫁,所以希望我对象是本地人,最好还是门当户对,我既不高攀,也不下嫁。他可以不帅，身高嘛，有个一米七五就行，要对我好,为人呢，敦厚老实，勤奋努力，有上进心。”
——戚烟当初跟他说的那些话，不知第几次在他耳边盘旋。
理想型。
去他妈的理想型。
燥意如猛蹿的火，烧得他眼都红了。
周越凯又点了一支烟。
抽两口，发觉胥星河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猛吸一口烟，吐出烟雾的同时，掐灭烟，转身下楼。
那一篮草莓已经被清洗干净，摆在象牙白长条桌上。
戚烟他们四人分坐在桌子两侧，边聊天边吃草莓。
桌上摊着散乱的纸张，花瓶搁在正中间，瓶中的向日葵蔫巴巴地低垂着。
梁紫子跟霍奈在商量着怎么搞宣传。
戚烟拿笔在纸上书写，偶尔插一两句。
裴允儿百无聊赖地低头玩手机。
周越凯立于台阶，一条胳膊搭着扶手，另一只手插在裤兜。
一声不吭的，黝黑明亮的眼眸紧锁在戚烟身上。
梁紫子和霍奈都是表现欲旺盛的人，激动起来，表情和肢体动作很丰富。
裴允儿玩游戏没静音，游戏背景音和音效特别嘈杂，间或夹杂几句人声。
这么喧杂的环境里，戚烟单手支颐，半垂眼睑，静静地在纸上写东西。
她身穿一袭酒红色吊带连衣裙，上身松松垮垮地套一件他的白衬衫，蜷曲柔亮的及腰卷发披散在身后，有几缕调皮地滑到身前，被她抬手勾到耳后。
阳光斜照玻璃门，泼亮半张桌，依稀可见微尘在空中游弋飘荡。
一分一秒拖得越来越长，他似乎听到了铅笔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她勾唇笑了下，气流从齿缝间泄出，发出很轻的一声。
笔尖一顿，悬在纸张上，她伸出一只被光染成奶白色的手，捏起一颗闪着水光的草莓，凑到唇边，轻轻咬下一口。
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听到梁紫子一句夸张的玩笑话，她抬手捂着嘴笑，两眼弯弯。
指甲涂得红艳艳的，点缀着漂亮的图案。
“周越凯？”她终于看见了他，招呼他一起吃草莓。
“这草莓还挺甜的。”她说。
周越凯放下胳膊，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踱步到她身边。
戚烟捻起一颗草莓送到他面前，冲他眨巴着眼，示意他吃。
他没吃。
兜里的手机一震，他摸出手机看消息，顺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戚烟掂着草莓，撇嘴，嘟囔一句：“不吃拉倒。”
随即，她一口咬下草莓，另一只手拾起铅笔，笔尖刚触碰纸张，下巴突然被人捏住，施力迫她把脸转向他。
她的心脏猛一跳，还没做好准备，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吻就落了下来。
软舌在她口中攻城略地，挑着她与他沉沦于此。
梁紫子跟裴允儿激动到捶桌，“呜呜哇哇”地鬼叫。
戚烟听得面红耳热，却还是情难自已地闭上眼，乖乖承接他的吻。
他的大掌托在她后颈，拇指在她耳根轻蹭。
她抵在他肩上的手一松，抱住他的头颈。
香甜的草莓在唇舌交缠间，被嚼烂，被吞咽。
秋日午后是一个很浪漫的时间，她和他共同拥有一个草莓味的甜吻。
一吻结束，她微张红唇，低声喘息。
掌在她脑后的那只手，将她轻摁在他肩上，温柔地抚着她的发。
她没看到，在她身后，玻璃门外一棵树下，男生眼里的光，如转瞬即逝的流星，乍然暗淡下去。
垂在腿边的手，悄然紧握成拳。
他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垂落的眼睑掀起，悚然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漆亮眼眸。
周越凯直直地盯视他，嘴角似笑非笑，挑衅又狂傲，活脱脱的胜利者姿态。
“酸死了。”他说。
“嗯？”戚烟抬起头，“不酸啊，周越凯，你舌头有问题吧？”
梁紫子摸着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鄙夷道：“酸死了的，是我这条单身狗才对吧？”
“不是说，这篮草莓，是个男生送给戚烟的么？”裴允儿坏笑，“凯爷吃醋了哦？”
“咦~”梁紫子挑一颗草莓塞嘴里，鼓着腮帮子说，“这样就酸死了，周越凯，你今后改行卖醋吧。”
戚烟被逗笑，缓过来后，慵懒地依偎在他怀里，捡起笔杆，抽一张纸，在上面涂涂画画，娇声问他：“周越凯，你真吃醋了啊？”
“是啊，吃醋了。”周越凯坦然应答，“心里酸死了。”
他这话一脱口，另外三人都受不了地“嘶”一声。
戚烟偷偷在他大腿上捏一把，解释说：“他是住隔壁的，看我们新搬过来，就送了我们一些草莓。”
“他在隔壁住了多久？”周越凯随口问她，一手环着她的小腰，另一只手拿手机回复消息。
“不知道。”
“没见过？”
“就算见过，这么多年过去，人长大后多少会发生点变化，而且我的印象也淡了。”
周越凯不咸不淡地“嗯”一声。
两人算是结束了这一话题。
戚烟继续画着速写，想把今天下午的这一桌人记录下来。
画到一半，听到梁紫子调侃周越凯：“一边说着酸死了，不是还一边吃着么？”
她觑一眼周越凯，他的确在吃草莓，咬了一半，见她在看他，把剩下那一半递到她嘴边。
戚烟无语，“我要吃草莓尖尖。”
周越凯便把手里那颗吃掉，重新给她拿了一颗。
话是跟屋里另外三个人说的：“为了不让我卖醋，今后，就麻烦你们帮我看顾她了。”
半颗草莓还含在嘴里没咬碎，闻言，戚烟愣了一下。
另外三人都没反应过来，抬起脸，一脸木然地看着周越凯。
周越凯若无其事地吃掉她剩下的半颗草莓，抽一张纸巾擦去指上的水渍。
裴允儿退出游戏，工作室遽然安静下来。
梁紫子揉了把耳朵，“什么意思？”
她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戚烟屏息凝神地等周越凯说话，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我出国的资料已经准备好，就等着提交了。”
周越凯给出答案，语气很淡，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其他人看他那么淡定自若，就也不当一回事了。
裴允儿继续玩游戏，不以为意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凯爷是大学霸嘛，出国留学多正常。”
“我也打算去新都美院读个研。”霍奈说。
裴允儿随手拍拍他肩膀，“知道啦，我们家奈奈也很厉害。”
梁紫子：“周越凯，你打算去哪所学校？”
周越凯：“麻省理工学院。”
“那么远。”裴允儿的视线勉强从手机屏幕剥离，看向戚烟，“你们要异国恋哦？”
戚烟不搭话，恹恹地画着她的画。
梁紫子蹙眉一想，一条腿屈起，踩着椅子边沿，“周越凯，那你毕业回来，打算在哪儿高就？”
周越凯缄口不言。
梁紫子讨了个没趣，探头问戚烟：“集美，你知道你男人要出国么？”
“知道。”戚烟说。
这之后，大家没再揪着这一话题闲聊。
在他们眼里，她跟周越凯鹣鲽情深，成天腻腻歪歪的，好像就没有分开的那一天。
可是，梁紫子问周越凯毕业后的打算时，他沉默了。
最想知道答案的人，是戚烟。
不过她猜，周越凯本人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分开好几年，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变数，又将会导致什么结果呢？
他们谁都不知道。
今年生日，周越凯开车，载她去临宇八号——他们上次买房那里。
搭乘电梯上楼，进门。
他们这套房子，还停留在毛坯房的状态。
戚烟在空旷的房子里游荡，放眼都是灰扑扑的水泥，还不如阳台外的景观来得养眼，不禁疑惑：“带我来这做什么？”
“我打算把这房子装修一下，”周越凯的声音在屋内荡出回声，“怎么说也是我们家，想问问你的想法。”
戚烟停步，不自在地把双手抄进衣兜里，“虽然说房本上有我的名字，但这房子是你出钱买的，你才有话语权。”
她把话说得委婉。
就差直白地说，要不你把房子卖了吧。
反正，他们有很大的概率，根本用不到这套房子。
她迈腿往阳台走，背影看着还挺潇洒落拓，好像什么都与她无关。
周越凯一把扣住她胳膊，将她扯到跟前。
“这是我们的家！”字音咬得很重，话里烧着隐忍的怒火，“新都的工作室是你们合伙创的，你那么认真地、一点一点地抠细节。怎么到了我们家，你就想当个甩手掌柜，嗯？”
他一口一个“我们家”，她怎么能不动容，不憧憬呢？
戚烟鼻头一酸，手从衣兜伸出来，指向阳台，“我想在阳台放一个吊椅，到时候坐在上面，边晒太阳边撸猫。”
抓着她胳膊的手顺下来，拉出她塞在衣兜里的左手，牵在手里，周越凯缓着情绪，问她：“还有呢？”
“还有啊……”戚烟吸了吸鼻子，“搞个书房给你，弄个画室给我，我们俩都不怎么做家务，是不是还得搞个保姆房……嗯，大番薯也要有个小房间。”
她边跟他说，边指给他看，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说给他听。
最后提到：“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还得有个婴儿房。”
这句话说出来，周越凯轻笑出声，弄得她耳朵发烫，身体也有点热，一甩手，微愠道：“难道你没想过？”
“以前觉得太遥远，”他说，“但我现在有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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