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殿在尽头,湛蓝天宇下,圣光流动。
这让林祁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十六年前。
五岁那年拜师,就是一步一步的从这里走到尽头的————没有半点安全措施、没有一个人在旁边陪着,压抑的云层,无望的道路,分分钟击垮一个孩子的信念。
焦虑,根本看不到尽头;寂寞,苍茫长天只剩一人;艰险,稍有不慎便会粉骨碎身;更重要的,是迷茫,走到最后就忘记了初心,行尸走肉般目光只盯着前路。
后来他才知道,对于第一次走云梯的人而言,云梯又名问心道。识海混沌麻木不仁的人,这辈子都走不到尽头。
他走到脚都起了好几次泡后,才停了下来,痛苦一点一点唤醒麻木的神经,脑海里闪过一个问题——
他在干什么?
空虚的世界没有声音,放眼一片虚无。
白云重叠,天光刺眼。
往事种种浮现脑海:
现代那本奇葩的书、出生林家时满堂的贺喜、幼年修道惊人的天赋、和隔壁的孩子一起争高下的童年。
以及最后踏入这云桥时,林家族长对他的告诫,“阿祁,一入仙门那么尘根皆断,生你者父母,而伴你者唯长天。此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忘记祠堂里的回答,知道么?”
林家祠堂,先祖面前,问心石。
“林祁,你为何要修仙。”
千口千声,男女莫辩。
三岁稚嫩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所有的麻木、迷茫,如清音入耳、钟声镇魂。
“为了回家。”
为了回家——
他豁然睁开眼,却见云梯消散,白云褪尽。
一念之间,天青海阔。
他跪在了白玉阶前,三教殿口,里面站着两个人。
一人峨冠博带,仙风道骨,一人雪衣无暇,冷若冰霜。
“你可愿如我门下?”
遥远的声音却带不走其间冰冷之意。
他以头碰地,行大拜,“徒儿愿意。”
回忆戛然而止,林祁已经走到了云梯尽头。
他自认一直被上天眷顾,所以偶尔会有一些自己吓自己的想法:譬如如果以后泯然众人矣怎么办?如果同孟成天那样飞来横祸金丹被碎怎么办?
那么多的如果,五岁时问心道上,冥冥之中已经有人给了他答案。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命既负我,那便改命!
金丹被碎那就重新再来!
泯然众人那就按照众人的方法修行!
只要有一线机缘,那么他就定与天道誓死方休!
林祁终于到了三教殿前,脚步刚踏上玉阶,却眼尖的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应该刚从三教殿出来。
他拾阶而上,他从容而下。
那人惯常地不按规矩办事,穿着身浅青色的衣衫,外罩黑色长衣,一头黑发如墨泼身后,用一根青绸带松松束起。
远望,不像一个剑修,像个富贵公子。
走近,那人水墨一般素淡的眉目清晰起来,还有病态的皮肤,看到林祁,唇角就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燕无遗。
“……”
林祁对这个和他一直是宿敌的竹马真的是无fuck可说。
小时候林家与燕家交好,他们二人便一直被拿来比。
但林祁对燕无遗的第一印象就特别差!非常差!差到他想neng死对方的地步!
燕无遗来林家做客时,他们都只有三岁。
燕无遗在《泅渡三界》里是攻二的配置,走的是腹黑温柔款,温不温柔林祁不知道,但贱是真的贱出了新高度。
林母对他是这么说的,你无遗弟弟天生就身体虚弱,情绪不能有过多激动,你要多去陪陪他。林祁那时对攻二也是有很大的好奇心的,当即就点头答应了。
春花烂漫,他在前去的路上随手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杏花,碧的叶、红的花,他来到燕无遗所暂居的地方,燕无遗正在看书,满庭海棠花香,尚是稚子的他,眉清目秀,黑衣衬着一张精致的脸越发苍白。
林祁咳了几声,非常成功的吸引了燕无遗的注意。他觉得自己要给对方一个好印象,所以笑出白牙,格外天真无邪。
林祁把花送给他说:“燕无遗你好,我是林祁。”
燕无遗乌黑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然后接过杏花。
林祁喜滋滋:“这花刚折的,还挺香的。”
“是么?”
燕无遗的声音不紧不慢的,林祁倒是觉得挺好听。
他点头:“嗯,你可以闻闻。”
燕无遗的看人时眼珠都是不动的,漆黑的瞳孔像深海的波,半响,他真的慢吞吞把花举到鼻尖处。
林祁眨巴眼:“怎么样?”
燕无遗放下杏花,突然就朝他笑了一下,大大的眼睛弯起,那一笑真是百媚横生、令人心颤。
先别说一个半大的孩子是怎么敢用上百媚横生这个形容词的,反正林祁还没回过神来——
燕无遗突然脸色一变,嘴一张,一口血就直接喷在了他的脸上。
妈的!是血!直接!喷!到了!脸上!
林祁整个人都呆了。
要命地还在后面。
林母的尖叫声震破耳——
“林祁!你在做什么!”
他被血糊一脸的状态下还被林母一个巴掌招呼到了地上。
痛得他也想吐一口血了。
林母一脸愧疚加担心地半搂住燕无遗,然后道:“无遗你没事吧,没怎么样吧?”
燕无遗沉默着用袖子擦掉唇角的血,虚弱地朝林母笑:“姑母,我没事。”
林母悬起的心落地后,拎着林祁的耳朵把他拽了起来,怒:“我教你来干嘛的!你做了什么叫你无遗弟弟气吐血了?”
“……”林祁。
他要换一个妈!
燕无遗柔柔道:“算了姑母,我没事的。”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林祁的,黑得骇人的眼眸里没有笑意,但他的表情是笑着的。
唇角勾起,张了张口,无声说。
“傻子。”
“……”真一脸血的林祁。
真的好贱!
妈的好气!
第一印象差了后,后面燕无遗的所作所为也理所当然的让这个印象继续差到负无穷。
都是入昆吾,燕无遗拜在了掌门门下,他拜在了云鼎尊人门下。
一直被门派唤作双雄双杰的他们,在外人眼中是惺惺相惜,只有彼此知道,还是能不见面就别见面才好。
林祁想装作没看到了他,燕无遗却是已经停下来打招呼了。
“林师弟,恭喜结丹成功。”
他长大以后说话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声线变化后,却反而有了种懒洋洋的感觉。活像个人间的风流公子,还是个病秧子风流公子。
这师弟的称呼,他不想受也得受,因为昆吾是以入派的资历来定师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