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殿中万簌俱寂,悄然无声。
偶有清风潜进殿来,拂过窗棂、金璧、银台、玉屏,发出“沙沙”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比聚在李承志的身上,或惊、或喜、或慨、或叹,不一而足。
若只看文章,其中体物(借景抒情)之语很少,词藻也不显华丽,再论细腻、优美,远不及李承志已面世的诸诗作。
但正是这种开门见山,见宗明义的直叙之法,才给人一种当头棒喝,晨钟暮鼓之感。
这也与李承志平时的作风极其相符:任你千回百转,我自单刀直入。
最难得的是文章通篇所体现的气势,与李承志的秉性如出一辄:百折不挠,宁折不弯!
也是刘芳、崔光、游肇等文坛大家最为欣赏的地方。都说见文如见人,就凭这篇赋中坚贞不屈、宁死不移的气质,殿中诸臣再绝无人能写得出来。
与之相比,文章本身倒成了其次。
况且,此文还是皇帝临时命题,即兴而作。李承志仅费四刻成赋,就凭这份文才、急思,殿中诸辈也无几个能及得上。
文能出口成章,武能勇冠三军,品性秉直刚正,耿介忠烈。如此人才,怪不得皇帝能青睐有加?
便是不太温恭,也无伤大雅……
皇帝目中隐含光茫,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承志。
文中引之经义皆为圣人、先师所言之至理。据之典故俱是耳熟能详之英豪、史书俱留列传之辈。
最让皇帝动容的,是最后两句: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此诗必为李承志所作,而只凭这两句,就可一窥李承志秉性之坚韧、品格之不屈。
这样的性格,只凭强压,又怎可能让他服气?
况且皇帝也根本没想过强压!
让这等人才整日事赏玩游猎等幸进之责,委实也有些浪费,罢了……
皇帝轻轻一叹:“你既能成文,朕自然也不会食言,即日就去虎贲上任吧……”
李承志狂喜,刚要拜谢,又听皇帝悠声说道,“但侍从之责也不能懈怠。嗯……等哪日有瑕,朕召元渊问问,给你选个副将……”
李承志跟冻住了一样,笑容僵在了脸上。
皇帝怎说话不算?
你方才是如何说的?
“但凡能做的出一篇来,朕就遂了你的意,不再整日羁縻你于宫中……”
嗯?
整日……
意思我半天得去军中上值,剩下的半天,还得跑来伺候你?
你可是皇帝,心眼怎就这般多,竟还在话里打埋伏的?
一个不小心,竟又上了当……
李承志的脸都黑了,但还不得不拱手谢恩:“谢陛下体恤……”
殿中烛火再亮,也已是深夜,且皇帝眼神本就不好,还真就未看见。不过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在意,只因已经习惯了。
元恪轻轻一点头,又一指刘腾:“将这赋也送往昭阳宫。再谕诸夫人:诗词终究小道,与国无甚大益。闺中取乐自是无虞,就莫要在庙堂、朝殿这中嬉戏了……”
众臣恍然:皇帝这是不想李承志将时间与才能消耗在这等小事上。
刘腾应旨,传谕而去。
昭阳殿中,诸贵人、命妇传诵着李承志的那两篇诗词,讨论的好不热烈。
做的确实好,而且极快。
但就是觉的这第一首,好意含着什么隐意?
但凡心思玲珑些的,无不偷瞄着皇后等人的脸色。
皇后、高平、长乐三人皆是柳眉轻锁,俏面上隐见忧容。
案边恭声侍着礼官,正低声回秉着李承志在太极殿中做诗的经过。
“陛下怒斥李侍郎,称他隐喻陛下及殿中诸公皆是只知行酒作乐,却不知民间苦之辈。并喝问李侍郎:你是嫌朕这个皇帝太你太凉薄?”
此言一出,三女皆惊。
皇帝很少喜形于色,便是对何人心怀怨恨,也向来都是和颜悦色,如沐春风,让你感受不到半点不快。
但怎就独独对李承志这般冷言厉色?
只是令李承志做几首诗而已……
高文君突然就急了:“好好的,非要让他作什么诗?”
皇后也有些后悔,心想一时冲动,竟害他受了连累?
心中虽如此想,但嘴不是一般的硬。高英轻哼一声,露出一丝冷笑:“难道还说错了?”
她说的过于含糊,高平与长乐一时间都没转过弯来。还在咂摸:皇后应指皇帝斥的对……
如此盛日佳节,怎就能说出“锦楼不到野人家”这等大煞风景的话?
李承志十之八九就是在隐射皇帝……
就只有高文君猜到了高英之隐意:皇帝性情本就凉薄,李承志一点都没说错。
你自己想死,但莫要害他呀?
高文君被吓的俏脸儿白里透青,都带上了哭腔:“大……大姐……”
若是高文君的下文是“慎言”之类的话,岂不是道破了孤的心思?
高英眼神一慌,冷声斥道:“闭嘴……”
高平与长乐一头雾水,不知这姐妹二人打什么哑谜。正自狐疑,又见刘腾入殿,
刘腾先向皇后、二公主等问了礼,将一张文书置于案上。而后站定,昂首挺胸的唱道:“陛下口谕……”
殿中诸人无不正襟危坐,就连皇后也不由自主的欠了欠腰。
当刘腾传完口谕,其余诸人口声遵旨,心中均想应是李承志这诗恼了陛下,陛下盛怒,才牵连到了她们。
口气不算重,只是训示,连斥责都算不上。故而众贵嫔、命妇态度虽然恭敬,倒也无人惶恐。
就只有高英,气的脸色发青。
皇帝哪是在训示诸夫人?
天下间能被称为朝殿的有几处?
除了这昭阳宫、式乾殿,李承志又能在哪里觐见于孤?
难道还能在寝宫不成?
皇帝分明就是在警告她这个皇后:日后再莫要强令李承志作诗……
都道皇帝已被李承志气的悖然大怒,又见高文君泪眼汪汪,高平担忧的问道:“请问寺卿,李承志如何了?”
刘腾微微一拱手:“陛下允他即日赴虎贲上值!”
“上值?”
高平与长乐对视一眼,满脸惊奇:“陛下竟未治罪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