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很快到了城门。
刚一到地方,叶琼英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官兵,还有被他们押送的犯人杜明。
这才过了几天的时间,杜明的样子就大有变化。
他年纪本已不小,可当初谁不尊称他一声“左相”?除了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污点,端的是春风得意。
虽然年纪已大,穿着那身官服,每日梳洗整齐,精神头却不差,至少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年轻不少。
可现在,脱下官服穿着囚服的他,好像瞬间就苍老了许多。
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束在头顶,只用布带随意扎着,连个像样的发冠都没有。
囚服下的身体消瘦佝偻,几乎要站立不稳。
脸上的皱纹在这灰败的模样下,看得格外清楚,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浓得像是画上去的。
这比实际年龄看着都要老了。
这几日里,杜明终于明白自己已无翻身的机会,连带着杜家也完蛋了。
他不敢再闹腾,免得惹恼了皇帝,让那位陛下发疯,直接将杜家给抄家灭族,只能绝望地接受了现状,提不起一点儿精神。
杜明现在终于知道后悔了。
悔不该在第一次知道杜成秀闯祸后,帮他擦屁股抹平事端;悔不该纵容幼子胡作非为,以至于祸事越闯越大,最后不仅儿子的命没了,家族也完了。
更后悔不该小瞧了陛下,以为他不可能知道自家那些事情,还敢理直气壮找上门去。
最后,却得了这么个下场。
杜明肠子都要悔青了,却没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当他看到骑在马上的叶琼英时,眼睛里依旧忍不住冒起了仇恨的光。
虽然幺子有错,可若不是叶琼英,这事情能有这么严重吗?
明明同样是去边城受罪,为什么他是被押解的犯人,叶琼英却还能骑在马上?
为什么他觉得前路灰暗,叶琼英看上去却是心情愉悦?她难道不知道,一个女子,去往边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兵荒马乱之中了吗?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队伍会合之后,还因为只顾着仇视叶琼英,没有跟上前面士兵的步子,就被一鞭子抽在了身上:
“还不快点走?磨蹭什么呢!”
杜明踉跄了一下,跟上了前面的人。
明明以前只是他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小角色,如今却能对着他甩鞭子了。
叶琼英在马上,自然也注意到了杜明的眼神和遭遇。
但她并没有同情和怜悯。
是,杜明年纪一大把了还要遭这罪,看着是很凄惨,像是在虐待老人。
可是,他纵容杜成秀为非作歹,欺凌的那些妇女,杀害的那些百姓,难道就不无辜,不凄惨了吗?
叶琼英转移了视线,继续赶路。
从京城前往边城,路程并不短。
若是单枪匹马日夜兼程,几日内倒是可以赶到。
可带着这么一个车队,还有步行的队伍,速度就快不起来了。
叶琼英虽然急着想去边城,却也知道轻重缓急。
杜明一系在朝中已经耕耘多年,这次事发突然,打了杜家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不知对方是否真的已经伏罪。
这路上还是得小心防范为好。
杜明却像是并不知道他们的顾忌,一路都安分守己,哪怕被人鞭打辱骂也没有还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
时间一长,连同跟随的官兵都不免有些松懈了。
就在路程走了大半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Duang!”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地穿过了人群,射到了马车上,发出一声闷响。
驾驶着马车的叶叔一棍子打落了钉在马车上的箭矢,大声道:
“敌袭!小心,敌袭!”
跟随的官兵一部分立刻将杜明围在了中间,另一部分却是迅速将后方的马车围了起来。
只不过,对前者是防范,避免杜明趁乱逃走;对后者,却是保护,梁公公可是陛下的近侍,谁敢让他出事?
杜明努力想要往外看,心里不由冒出了些许希望。
他出事后,都没来得及回家一趟。
但小儿子不靠谱,大儿子却还算稳重,应该知道带人离开京城吧?
现在,难不成就是家里人想要将他救出来做出的行动?
“刷刷刷!”箭雨袭来。
好在队伍装备齐全,一边拿着盾牌挡住了大部分箭矢,一边用武器将剩下的小部分挥开,到现在还没有人受伤。
在发现射箭效果不好之后,藏在暗处的敌人终于现身了。
“冲啊!”
一阵大叫中,一群壮汉从前方的掩体中冲了出来,举着刀便向着他们砍杀。
叶叔丝毫不惧,直接用匕首斩断了马匹和马车之间的连接,翻身上马,背后的长棍已经握在手中。
叶琼英也握紧长枪,骑在马背上,主动冲向了敌人。
她的长枪在前,没横扫出去,就有几个敌人被扫倒在地,收枪回来之时,还不忘挑飞两个。
后边的叶叔跟着捡漏,一棍子敲在对方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被触碰到的,直接倒地不起。
那头的官兵们要稍显胶着。
原本围在一起的阵型,倒是松散了些。
这些冲出来的敌人个个都出手凶狠,且每一个都像是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根本不惧那刺过来的攻击。
而且,对比起马车和前方,杜明这边的攻击竟是最多的。
那几个围着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冲开了一个小口子。
早已等待多时的杜明趁机从中翻滚而出,到了圈子之外。
等到士兵们很快又收拢缺口,才发现,原本被围在中间的杜明,竟然在这一瞬间就消失了!
“不好!犯人跑了!”
那边叶琼英跟叶叔已经扫清了自己那边的人手,往这边过来增援。
听到这话,手里的动作更重了几分,眼睛不时在周围逡巡,想要找到目标。
杜明此时却已经被人夹带着离开了原地,多个纵跃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杜相,久闻大名。”面前的人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语调十分奇怪别扭,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憋出来的声音。
杜明到底围观多年,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你是……”
“别管我是谁,”那面上围着黑布的人说道,“杜相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沦为阶下囚,难道不想报复吗?”
“哼!老夫如何,还轮不到尔等多嘴!”杜相声厉色荏,“你究竟有何目的?”
“我?哈哈哈,杜相,那叶家女杀了你的儿子,那昏君更是不辨是非,罢黜了你的官职,判你流放,你真的,没有一点儿想要报复的念头?我,自然是来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是想……唔!”
他话未说完,额心突然刺出一段尖锐的物品,鲜血四溅。
杜明感觉脸上一热,是血液扑来的温度,下一刻,便见那人已经满面鲜红地往下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