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从何来?!”
在吕释之的陪同下快步跑上城墙,刘盈只稍踮起脚对城外扫视一圈,还没来到郦商身旁,便忍不住喊出了这么一问。
——不能怪刘盈不够淡定,实在是‘援军抵达’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人惊喜了!
在先前,刘盈在鼓舞守军将士时, 虽然口称‘援军不日便至’,但实际上,即便庸城此刻已经是‘聋子’‘瞎子’,各路援军抵达的时间,刘盈也都了然于胸。
——除了已经抵达战场,且还没能扎稳脚跟的曹参所部齐军之外, 其余各路援军, 都需要少则三二日、长则十几天!
尤其是宣平侯张敖所部关中援军,更是需要至少十天, 才有可能抵达庸城。
在这种情况下,天都还没亮,城外就传来‘援军抵达’的消息?
这一刻,刘盈只下意识觉得:系统老爷爷的穿越礼包,总算是送到了······
“殿下。”
但很快,郦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刘盈的猜测再次推翻。
“殿下且看。”
见郦商朝城外稍一昂首,刘盈便循着郦商的目光转过身。
只刹那间,刘盈便匪夷所思的瞪大了双眼!
“叛军!!!”
下意识一声高呼出口,刘盈便赶忙压低声线,语调满是不确定得问道:“退······退了?”
毫无底气的发出这么一问,不等郦商回答,刘盈便赶忙再次望向城外。
“莫非,贼欲稍行整顿, 而后再战?”
见刘盈这番模样, 郦商却是微微一笑, 将上半身稍稍俯下, 朝城外遥一虚指。
“殿下再看看。”
听闻郦商又是一句‘好好看看’, 刘盈只下意识回过头。
为了不遗漏什么关键,刘盈甚至将头稍向侧面一低,好能顺着郦商手指的方向,看到些什么。
待看清城墙以南数十里外的天空,隐隐被一阵深黄色所点亮,刘盈才面带迟疑的将脊背挺直了些,似乎是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
“这······”
“不过寅时三刻······”
“距辰时尚远,天边怎会有光······”
“再者,纵是天明,日也当东升西落才是······”
语调缓慢的发出几声呢喃,刘盈的手,也是不由自主的扶上了墙垛。
“光······”
“莫非是火光?!”
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再结合先前‘援军已至’的消息,刘盈只猛地瞪大双眼!
——什么天边,什么阳光!
远处那漫天黄光,分明就是城南二十里处的叛军大营,燃烧所散发出的火光!!!
在先前, 刘盈想不通是哪路援军抵达、又是如何被庸城得知,倒还可以理解。
但到了这一步,若刘盈还是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就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支援军在抵达战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叛军大营付之一炬!
大营被熊熊烈火所包裹,挑灯夜战的叛军自然是军心大震,再也顾不上继续攻城,只能赶忙回身,回大营救火去了。
而城内的守军,自也能从叛军的怪异举动,以及远方那若隐若现的火光,得出‘援军抵达战场’的消息。
只不过,即便对援军的到来感到欣喜,但刘盈心中的疑惑,却依旧没
“唔······”
站在城墙边沿,手扶着墙垛,注视着叛军离去的背影沉吟许久,刘盈才终是稍侧过头。
“援军即已抵至,庸城之险,便当已得解。”
“只尚有一事,孤仍百思不得其解······”
听闻刘盈此言,郦商也终是不再拐弯抹角,只咧嘴一笑,便上前走到刘盈身侧。
“殿下心中之所虑,臣当稍知一二。”
“可是殿下喜援军之来,然不知来者何人,又从何而来?”
待刘盈面带疑虑的稍一点头,便见郦商又是微微一笑,旋即直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朝城外的方向长叹一口气。
“殿下可曾听闻一言,乃说天下各地人、氏之脾性?”
闻言,刘盈自是摇了摇头,就见郦商慢条斯理的捋了捋颌下杂乱的髯须,语调悠然道:“正所谓~”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又赵多出歌、舞之姬,故燕赵之男多豪杰,然燕赵之女多娼妓;”
“荆、楚则民风剽悍,又勋贵欺压黔首者甚,故楚多有刺客、任侠之流,或为豪强、勋贵走狗而欺压黔首,或行侠仗义而为民除害;”
“吴越民风稍平而和,然其男多大行不顾细谨;吴越之女多温婉持家,实乃婚娶之良配。”
“又言齐、鲁,多行侠仗义之人,然鲁人之吝甚极,一毛不拔;齐人则好利,又不苟于言利,多怯于群斗,而勇于执刺······”
自顾自打出对大半关东诸侯国的‘地图炮’,待发现刘盈面上神情愈发迷茫,郦商不由尴尬一笑,又将话头扯了回来。
“不瞒殿下。”
“正所谓一亩黍饱百类人,天下各地之民,其性、俗皆各异。”
“纵贫民黔首,其脾性、民宿亦有异,及善战之将,其战敌布阵之法,亦有所不同。”
说着,郦商面上,也不由带上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燕赵之民,多慷慨而豪壮,故燕、赵之将,领兵多喜大开大合,正面迎敌,而不喜设计筹谋;”
“吴越民风面似平和,又暗藏机锋,故吴、越之将,多面善而敦厚、又于绝地多险谋之人;”
“荆、楚民风剽悍,其将,自多倨傲好斗之猛将;”
“及齐、鲁······”
说到这里,郦商不忘稍一打量刘盈的神情,又若有所思的对城外一笑,才继续道:“及齐、鲁,由以齐人之好执刺、恶群斗为天下所熟知。”
“故齐之将,多喜行阴谋诡计,而不愿与敌死战。”
“青史之上,诸般阴谋阳谋、层出之诡计,如围魏救赵、火牛破燕等,皆出自齐将之手。”
言罢,郦商终是笑着抬起头,朝城外数十里处,那仍燃着熊熊烈火的敌营一指。
“故臣寓见:此路援军虽来路不明,然其背袭敌后而焚营,颇有夕齐将孙膑围魏救赵之韵。”谷巵
“又今汉室天下,得如此齐将诡谋之能者······”
说着,郦商便故作深沉的将话音一拖,终还是在刘盈催促的目光下,笃定的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臣以为,恐独齐相平阳侯:曹参曹公而已······”
听闻郦商此言,刘盈终是一扫面上迷惘,若有所思的点下了头。
先前,听郦商谈论起天下各地的民风,刘盈还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听到那句‘吴、越之女多温婉持家,实乃婚娶之良配’时,刘盈甚至误以为:郦商这是不顾大敌当前,
直到最后,听到郦商通过前面的铺垫,得出‘将领的性格也和籍贯有关’的结论,并猜测城外的援军将领是齐相曹参之时,刘盈才总算是弄明白了郦商的意图。
——不就是想说城外的援军,是曹参带来的齐国部队嘛~
扯什么‘齐人怯于群斗、勇于执刺’,直说不就是了?
再者说了:曹参是齐相没错,其麾下将帅也都是齐人不假;但这曹参自己,那可是如假包换的楚人!
和曹参、周勃、樊哙、夏侯婴等人一样,曹参也同样是出身丰沛的当今元从!
人家明明是楚人,不过是放了把火烧了敌人的大营,就拐弯抹角的把人家归为‘齐将’,这也太牵强了些······
不过话说回来,说曹参是楚人也好、齐将也罢,不管怎么说,这路援军的底细,总算是明确了。
——只有曹参,也只可能是曹参!
至于原因,也是显而易见:放眼庸城方圆数百里,能在这个时间刚好出现在敌人身后,在敌军大营放上一把大火的,也只可能是已经抵达战场的曹参所部。
只不过这样一来······
“曲周侯之意,平阳侯得今夜扎营之良机,然其但不扎营,反率军绕道敌后,袭敌大营而焚之?”
见刘盈的眉角在片刻间皱起,郦商也是不由得稍叹一口气,旋即面带感怀的一点头。
“除平阳侯,恐无人可于此刻驰援抵至,直扑敌营而大火焚之啊······”
听闻郦商此言,刘盈的眉头终是紧紧锁在了一起,片刻之前才因‘援军到来’而涌现出的些许愉悦,也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曹参,算哪门子的援军?!
是,曹参确实是率领麾下齐卒,在午时前后抵达了战场周围没错。
但庸城此刻所面临的状况,也完全是拜曹参所赐!
——要不是为了给曹参争取扎营的时间,刘盈先前根本没必要派人出城,阻挠英布去攻打立足未稳的曹参!
若不是曹参的出现,英布也不会狗急跳墙,在抵达庸城的第三天夜里,就倾其所有的挑灯夜战,提前吹响决战的冲锋号!
刘盈率军固守庸城,甚至不惜亲自上阵,为的是什么?
在振奋城中将士时,刘盈又为什么会说‘只要守到天亮,就大功告成’?
——还不是因为刘盈的预案中,曹参在明天天亮之后,就必然能在战场侧面扎下脚跟,与庸城两面夹击英布大军,使其进退两难?
这下可好:刘盈带着庸城几万将士拼死血战,就为了给曹参争取一晚上时间安营扎寨;
结果曹参可倒好,脑袋一拍屁股一抬,不扎营了!
虽然曹参奇袭敌后,焚营而走的举动,解决了庸城今晚的困局,但对于正常战役的走向,却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事。
——庸城今晚是没问题了,那天亮之后呢?
原本有曹参在侧虎视眈眈、刘盈在庸城严阵以待,英布还会顾虑顾此失彼,不敢轻易出动全部兵力;
现在呢?
昨天,曹参立足未稳,差点就被英布追着砍;等天亮之后,还是没能扎下营盘的曹参所部,还是会被英布追着砍!
到了那时,刘盈该怎么办?
再派一波人出城,去分担曹参的压力,将英布的注意力吸引回庸城?
——英布又不是傻子!
同一个坑,英布再蠢也不可能摔进去两次!
所以到了明天,英布必然会
彼时,若是刘盈再派人阻拦,那只可能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被一队战斗力很低,人数却庞大到根本啃不动的老弱病残拦住,只能目送曹参麾下的几万人,被英布十几万人追着砍!
再或者······
“佯攻曹参,主力设伏于庸城之外;一俟城门大开,便夺门而破庸城······”
神情阴郁的发出一声轻喃,刘盈的面色,只顿时沉了下来。
站在刘盈身旁不过两步的位置,郦商自也听到了刘盈的这声‘自语’,稍一思虑,便也面色严峻的点了点头。
皱眉沉思许久,刘盈终还是侧过身,将试探的目光撒向郦商。
——怎么办?
虽然没有开口,但刘盈那隐含焦急地目光中,分明带上了这明晃晃的三个字。
理解到刘盈目光中的暗示,郦商也是不由一阵长吁短叹,终还是五味陈杂的抬起头。
“殿下。”
“事已至此,为今之计,恐只有令平阳侯所部入庸城,两军合守,以待日后······”
言罢,郦商不忘自信的补充一句:“平阳侯深讳战阵之道,更因武勋而得陛下封以食邑万户,即平阳侯决议袭敌而焚营,当亦已念及此。”
“若臣所料不错,平阳侯所部,当片刻而至庸城,自东、西二门之一入城。”
听闻郦商此言,绕是心里满是烦闷,刘盈也只能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曹参自作主张,袭敌烧营而解庸城之困,无疑是将刘盈‘互为犄角,掣肘英布’的预案全部打乱。
为了不被英布风筝到城外,为今之计,也只有让曹参带着麾下人马入城,一起在庸城死守待援。
按理来说,这样的变化,本会让刘盈大受打击。
但很快,刘盈便似是想起什么般,从短暂的低落中缓过神来。
“也只好如此啦~”
神情满是唏嘘得发出一声感叹,刘盈便侧过身,对不远处的王陵、张苍二人道:“夕日,安国侯、北平侯同平阳侯多有往来;便劳二位分往东、西二门,以接应平阳侯所部入城。”
言罢,刘盈又满是轻松地望向郦商,面庞之上,只悄然涌上一抹令人遐想连篇的怪笑。
“还劳曲周侯告城内将士,便言:贼已尽退!”
“此战,吾军胜矣!!!!!!”
面不改色的丢下这句‘告诉将士们,我们已经胜利了’,刘盈便不顾身后那一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朝着城墙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