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爸爸。”
烛奥端着水杯的手,指尖一颤。
短短四个字,是他曾经最幸福的那段人生里,最温情的回忆。
那时候,弟弟妹妹还没有出生。
妈妈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爸爸也还没有变心。
他们像这个世界上,很多幸福的一家三口一样。
那时候,爸爸的工作很忙,总是很久才能回家一次。
每次回来,总是一边拿出给自己带的礼物,一边哄着他喊人:
“我是爸爸,思君,叫爸爸呀,你这小子,是不是又把爸爸忘记了,小没良心的。”
尽管后来,他已经长大了。
即使半年见一次,也不至于不记得自己的爸爸。
但他每次回来,还总是会重复这一个对话。
烛奥放下水杯,却没有说话。
老霍坐在他对面,身形局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带着浓稠的化不开的愁绪和情感。
看着烛奥的被子空了,他拿过茶几上的水壶,给他倒水。
烛奥盯着他动作。
眼前的男人,其实一点都不像他记忆里的样子。
记忆中那个年轻的父亲,永远神采飞扬,充满热情,有健硕的体格,会带着他,瞒着妈妈去做一些“男人的游戏”,其实,无非就是些玩泥巴之类的,妈妈不允许的事情。
而眼前的人,苍老,佝偻,黑发中掺杂着一根根白发,手掌指节粗大、掌纹里带着洗不净的黑色......
就连那双眼睛,也带着几分苍老的疲态。
明明,他也才不到百岁,正值壮年。
烛奥突然就一阵没来由的愤怒。
他做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是装给谁看?
他凭什么可怜?
他一个出轨背叛了诺言的人,一个背信弃义的丈夫和父亲,难道不应该和他的新欢一起,享受着缺德却恣意的、不公平的人生吗?!
就像这个世界上,无数个坏人一样。
“不说没有亲子鉴定,你就自称爸爸,实在草率,就算真是,我也不接受。”
烛奥愤怒的看着老霍,语气带着火。
老霍手一抖,水洒在了茶几上。
他忙乱的抽出纸巾,胡乱擦拭。
哪里需要什么亲子鉴定,他如何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即使这么多年,他还是只一眼,就认出了儿子。
即使上一次见面,他还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
而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威猛、顶天立地的男人。
就像他小时候,无数次说过的那样。
“我可以解释的,我以前不能说,但是现在我已经退役了,任务结束,保密等级也下降,我可以说了......”
“我妈已经死了,我不需要了,需要你解释的人也不在了。”
烛奥打断了老霍的话。
他暗恨自己一时的奢望和心软,竟然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他为什么要来?
他为什么要听这个人的解释?
他就算是有千万的理由,能让妈妈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吗?
他就算是身不由己,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他们,是被他放弃的选项不是吗?
烛奥猛地站起身,迈开步子往门外走。
“思君!”
老霍慌乱的喊他。
“我说了我叫烛奥!”
思君!思君!
夜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烛奥愤怒的揪着自己胸前的吊坠。
他讨厌这个名字。
就是这么一个为了他的大义,抛妻弃子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可让她思君的?
她若非情深不寿,何至于郁郁而终。
而她日夜思念的这个人呢,在她辗转反侧的无数深夜里,又可曾给过她同样的思念?
烛奥跑出了房子。
多年的折磨,已经摧残了老霍的身体,他根本追不上烛奥的步伐,再加上对这里又不熟悉,没多远就跟丢了。
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街角。
需要他解释的人,不在了......
不在了.......
“哈...哈哈...”
老霍看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笑。
二十三年啊!
因为一个任务和一场意外,他潜伏伪装了整整二十三年;
为了制造一个假身份,也为了保护家人,他与战友制造婚外情的假象,与妻子离婚,对儿子避而不见......
这二十三年,八千多个日夜!
当初与他制造出轨假象的战友,都已经牺牲在了任务中。
而他,在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去的路口黑矿星里,最后支撑着他的,不是他自以为最重要、最坚定的信仰;
而恰恰是他以为还来得及、还可以为大事让一让的儿女情长。
他从未有一刻怀疑过他与妻子之间的感情。
他甚至敢确信,即使他什么都没有说,她也知道他的用意、相信他的真心、理解他的言不由衷。
直到这一天,他终于结束卧底任务,可以光明正大的重新站在她身边,告诉她全部真相时,她会一如当初的笑着说:“我就知道的,除了我,你怎么会喜欢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