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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道,字思溥,北燕渭南路屏山人氏。
如果将时间推回到十五年前,他的籍贯应该是大齐灵州屏山府。
其人原本只是大齐泾河边军某部一员普普通通的文书,为人机敏心思活络,苦于出身寒微无人提携,若无意外怕是只能平庸一生。
转机出现在大齐先帝朝元康七年,在泾河主帅杨光远被召回河洛的时候,王师道做出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举动,那便是将泾河西线重镇隆平城的布防图和兵力部署出卖给景朝权贵。
此举之所以难以想象,是因为在当时那个节点,北方三国对于大齐而言不过是疥藓之患,没人能想到在后面的四年里,泾河防线如同虚设,北方铁骑来去自如。
回首过往,王师道究竟是预知杨光远回京之后必死、泾河边军群龙无首,故此才会投效景朝,还是察觉到景朝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所以提前下注,个中缘由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就连他最亲近的家人都无从知晓。
但是不论原因是哪一种,王师道的命运因为那个果断的决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凭借帮助景军铁骑第一次冲破泾河防线的功劳,王师道得到庆聿恭之父庆聿定的赏识,从此走上青云之路。
北燕立国,庆聿恭奉景帝之命筹建察事厅,以此应对南齐的织经司,王师道入察事厅任副手,两年后便升为侍正。
后来依靠几件大功劳,王师道一跃成为北燕朝堂上的巨擘之一,和宰相、枢密使等人平起平坐。
这样一个老谋深算又立身于阴暗之中的大人物,显然比燕国明面上的重臣更具威胁。
其实陆沉和苏云青都没有忽略此人,然而这次谋夺河洛需要顾及的地方太多,尹尚辅和百余名密探必须要潜入皇宫执行任务,没有多余的人手去盯着王师道。
更何况察事厅的人不是饭桶,冒然接近王师道很有可能遭到反噬。
在谋良虎率领景军撤出河洛之后,陆沉马上让苏云青调集人手,在飞云军的协助下全城搜捕王师道和察事厅的密探,然而想要在陌生又广袤的河洛城内找到特定的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云青在陆沉面前郑重表态,其实心里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能在三天之内有所收获,便是相当惊喜的进展。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夜色降临之时,一个中年男人主动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来者正是北燕察事厅侍正王师道。
“想来阁下便是织经司淮州检校苏云青?果然年轻有为,盛名之下无虚士。”
王师道神色沉稳,目光淡然。
苏云青双眼微眯,旁边的织经司高手如临大敌。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王大人好胆识。”
王师道微笑道:“我知道苏检校正打算掘地三尺找到我,与其让你和贵属劳心费力,不如我主动一些,以免动静太大弄得满城人心惶惶。”
苏云青一边猜测对方的来意,一边微讽道:“看不出来,王大人还是爱民如子的性格。”
王师道坦然接受对方的讥讽,开门见山道:“苏检校,何时带我去见陆沉陆都尉?”
苏云青自然不会弱了气势,更何况在大齐军营之中,王师道孤身一人还能翻天不成?
陆沉暂时的住处位于北城,距离皇宫不算太远,周遭便是锐士营数千虎贲,北边有来安军上万精锐。
因为王师道的请求,苏云青没有大张旗鼓,悄然带着此人来到陆沉的住处。
此处内外都有锐士营的士卒看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近于密不透风。
不过出于安全的考虑,苏云青仍然对王师道进行全身细致的搜检,莫说匕首毒药之类,便是一根银针都带不进来。
偏厅之内,陆沉甲胄在身,打量了几眼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便指着旁边说道:“王大人,请坐。”
厅内除了他和王师道,便只有苏云青一人。
王师道拱手一礼,旋即落座。
陆沉已经提前得知苏云青派人送来的口信,虽说心中有些不解,面上仍随和地说道:“王大人此来有何见教?”
王师道不答,满含深意地看向对面安坐的苏云青。
陆沉见状便道:“苏大人与我不分彼此,王大人直言便是。”
苏云青心中颇为熨帖。
那天两人同行探查河洛城,回去的路上苏云青诚恳表态,陆沉没有给出直接答复,但眼下这句话足以说明他对苏云青的认可,接纳更不在话下。
然而王师道却摇头道:“王某并无挑拨之意,但是今日这些话委实不宜让第三者听见。苏检校亦不必担心,织经司的档案里想必记载得很详细,王某在进入察事厅之前仅为军中文书,于武功一窍不通,否则也不会依靠投效景朝谋得一席之地。”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纵然陆沉不在意,苏云青却不好继续留下,便起身道:“陆都尉,我去外面静候。”
陆沉想了想,点头道:“有劳苏大人。”
苏云青离去的时候将厅门关上,里面谈话的声音便不会传出去。
此时此刻,陆沉的目光冷了下来,缓缓道:“我不喜欢旁人故弄玄虚,有话直说。”
纵然无数次研究过这个年轻人的生平和性情,此刻亲身感受到陆沉锐利的话锋和满身凌厉的杀气,王师道亦不禁出现刹那的失神,随即喟然道:“如果早知道陆都尉可以一战破河洛,我肯定不会放任张璨在宫中设下这样一个杀局。”
陆沉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果然不出他所料。
张璨之所以能在庆聿怀瑾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止有王安帮他遮掩,王师道同样在推波助澜,至少也是默许的态度。
王师道继续说道:“我不担心永平郡主会有危险,她自身便得庆聿元帅真传,虽然比不过陆都尉的师姐林溪,但是加上庆聿氏的家臣,自保没有任何问题。原本想着张璨一番杀戮,朝堂之上会迎来大洗牌,我便能坐收渔翁之利,不成想……唉,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陆都尉此战定当名扬天下。”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沉,这番话可谓极其坦诚,想必能为后面的请求做好铺垫。
陆沉默然片刻,幽幽道:“王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张璨能在宫中设下杀局,庆聿恭事后追究起来,你这个察事厅侍正难道能置身事外?”
王师道欲言又止。
陆沉又道:“我知道伱打算如何辩解,无非是庆聿怀瑾剥夺了你的权柄,导致你这段时间在察事厅形同虚设,问题在于你能以这个理由骗过庆聿恭?你执掌察事厅接近十年,庆聿怀瑾能够在一个月之内架空你?”
王师道叹道:“事后回想,这方面确实存在破绽。不过,这不是我今日来找陆都尉的缘由。”
其实在他孤身一人出现的时候,陆沉便大概猜到对方的来意。
正如王师道对他研究过很久,陆沉的案头何尝没有此人的卷宗?
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说,王师道是那种极致的利己主义者,他没有任何的善恶观念,一切举动只看是否对自身有利。
当年杨光远被召回京城,他想也不想就投靠景朝,反手出卖朝夕相处的军中同袍。
后来入燕国朝堂为官,他又数次针对南齐狠下辣手,拼命想要在景朝权贵面前表现自己。
如今淮州军攻破河洛,短时间内掌控大局,王师道不逃不避,反而第一时间找上门来,所图者不言而喻。
如是种种,常人或许难以理解,但是放在他身上又如此自然。
“说说看,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陆沉没有直言,但是这句话代表他很清楚王师道的来意。
王师道对他敏锐的思维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更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的一件事,陆沉不问他能提供什么条件,反而问他想得到什么。
不按常理出牌,一如他在战场上的风格。
王师道收敛心神,缓缓道:“这两年旁观陆都尉行事,窃以为我们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陆沉目光微凝,唇边浮现一抹冷笑:“相似?”
“是,很相似。”
王师道点点头,加重语气道:“陆都尉比我多几分家国情怀,但是你的家国情怀终究不能高过自身的利益。诚然,我比陆都尉更极端一些,但是在当今之世,你我这种出身寒微的普通人如果不能牢记自身二字,自然就会沦为权贵们驱使的奴才。”
“其实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他人的奴才,只是很多权贵不过是仰仗着出身好便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我不愿在那种人身边卑躬屈膝,想来陆都尉也不愿。或许,我可以成为陆都尉的助力。”
他目光炯炯,愈发直白。
陆沉不疾不徐地问道:“什么助力?”
王师道正襟危坐,一字字道:“陆都尉既有逐鹿之心,便应广纳天下人才。王某不才,愿为帐下一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