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何氏的嫡子主动向杨家请了婚。
求娶的却不是七大望族之一的弘农杨氏,而是花雾城商户杨家,其三房不久前认祖归宗的次女——杨二娘。
杨二娘无名,幼时人人喊她丫头。关于二娘一称,源于她在家中的身份。
五岁时,其母虞氏因生不出儿子而被休弃,她被连带逐出。
八岁时,虞氏身体常有不适,后看病确诊为五色带下,她为救母卖身求医。
如今二十岁,外出办事撞上生父杨玉来,竟被强行带回了杨家。
虞乐拒绝认祖归宗,发疯般的大闹祠堂,最终被关禁闭。
何氏是天下第一望族,簪缨世家,金玉满堂,富可敌国。
上任家主为前朝文帝亲封的华北王,现任家主正是华北王长子何怀信,乃是当朝大司农,其嫡子竟携万紫千红亲自上门请婚!
杨玉来自然喜出望外,不问缘由,当即便道同意。
现已暮冬,一年将至,双方便把婚期定在了除夕日,也图个喜庆。
虞乐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在被人逼着穿上嫁衣的那一刻!
她发狂的闹了一清早,砸掉房内所有能砸的物件,试图制造混乱逃走。奈何看守她的人全是虎背熊腰的习武大汉,她最后劳而无功。
虞乐被人钉在梳妆台前无法动弹,只能拧眉审视铜镜中悲愤又不服的自己。
侍女粗鲁且不停地在她脸上傅粉,一层叠一层……像在极力涂改她的人生。
唢呐的声音刺进耳里,天边聚了整日的阴云竟在这时散去,缝隙里蹦出光来。
虞乐双手被细绳捆紧,团扇被硬塞进手头,侍女们钳住她的手臂就往外拖。
彼时,她就像个提线木偶,被困在珠围翠绕之中,坠入了奢靡无际的地狱。
虞乐双脚被灌了铅,寸步难行。侍女见她磨磨蹭蹭,强行将她推进喜轿。
一瞬间,鞭炮响起。
迎亲队伍开始启程。一路上,有无数双手伸进喜轿里头意图阻拦,收到奴仆们散发的钱帛才肯作罢。
虞乐不理解这样的风俗,惊恐的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喜乐里夹杂着男女老少喧呼作乐的声音,听得她头痛欲裂。
待抵达何府门外,暮色降临,云霞漫过苍穹。
这边锣鼓喧天,爆竹不断,昏黄的天色下升起一大片浑浊白烟。
喜婆喜逐颜开,高声喊道:“吉时已到,请郎君迎妻!”
音落,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众人只见何府门前伫立的红衣男人迈开步子,缓缓走向喜轿。
虞乐心跳得厉害。不一会儿,隔着手中的团扇,她看见了一只修长的手撩开喜轿门帘。
接着,男人的另一只手摊向她。
虞乐无动于衷,充满戒备地盯着男人看。团扇的红纱朦胧了他的五官,却留下了漂亮的轮廓。
一霎间,他身后有东西簌簌而落。
街边凑热闹的小女孩抬起了手,惊喜道:“下雪啦下雪啦!
看着忽如其来的大雪,喜婆反应及时,大喊道:“瑞雪降临,夫妻白首不相离!红伞相迎,开枝散叶君如意!”
语毕,喜轿旁的侍女撑了红伞。
四周喧呼一片。
虞乐却感到窒息,眼前猫着身的男人咧开了口,低绵的声音钻入耳里。
“来。”
虞乐敛眉,心里有股气,是悲与愤。她动了动手指,被绑住的手腕已经胀痛到麻木。
大袖衫遮住了一切,根本没人在乎她的心情,更没有人在乎她珠光宝气的外表背后被禁锢的自由!周围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害怕和恶心!
人们的欢喜就是无形的匕首,不停地剜割她的心!
男人没有得到回应,便擅作主张的钻进喜轿,两双手分别绕过虞乐后颈与后腰,落在她薄弱的香肩与细软的腰肢。
虞乐浑身一颤,立时将团扇盖在面颊,不敢去看贴身而来的男人,鼻腔里满是他如橘如茶的清新香气。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
虞乐吞咽着,转过眼珠,害怕的斜视一眼,什么也看不见,只听他如温玉般悦耳的声音。
“失礼了。”
耳语,在这样喧闹的黄昏里,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
虞乐不自觉地捏紧扇柄,心砰砰直跳。
男人顶过喜轿门帘出来,侍女递过红伞,在漫天纷飞的白雪之中,一旁的喜婆扯着嗓子高声宣道:“新妇下轿,吉祥福到!”
与此同时,虞乐内心的恐惧如同雨后春笋般疯长,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察觉到被人抱紧一寸,她又惊又恐,脸色煞白,不敢动弹。
男人挪开步子,不急不躁的走到何府大门停下。他将怀中人放好,撑伞的侍女也默默退开。
细雪迎风飘扬,偶落两人身上。
何府共三扇门,正中那一扇,有侍女双手持牵巾。
在这名侍女身后,是一条宽敞明亮的院道,两旁各站五十名侍女,她们手中拿着图纹繁华的毛毡。
虞乐站稳脚跟,有些震惊。在这般盛大隆重婚礼上,她不是随礼的客,竟是大婚的人。一时难辨悲喜,发了愣,被眼前侍女塞了牵巾才回过神。
虞乐握住牵巾,那侍女直接退离她的视线,离中门最近的两名侍女率先放下手中毛毡。
这时喜婆隐在无人的角落念道:“新妇进门,财源滚滚!”
虞乐手中牵巾动了起来,原是左侧的男人率先迈了步子。她拧眉片刻,鼻尖开始发酸。
前方厅堂等候的何氏族亲,身后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迎亲队伍中的杨家奴仆,何府侯立的侍女们……所有人都盯着她!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并没有退路,逃不掉的,这里可是何府,名门望族,不会让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摧毁他们的高傲。
虞乐无助的闭上眼睛,逼迫自己迈开步子,终究是跨进了何府。
第二块毛毡被下一排的两名侍女麻溜放好,虞乐艰难的挪动双腿,与男人并肩而行。
纯白的雪花落入两人身上,点缀这片喜庆。
虞乐麻木往前,一步又一步,靠近马鞍时,礼乐中再度传来喜婆的声音:“新妇跨鞍,福禄平安!”
最后,在虞乐脚落地厅堂的那瞬间,喜婆继而说道:“新妇落地,儿孙满地!”
虞乐咬紧牙关,眼睛瞪得蛮大。周围欢笑声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耳道。
她悲愤交加,终于在拜堂躬身那刻,泪水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