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很多时候比直接的创伤更具杀伤性,它能一点点摧垮一个人的心智……沈南冥听着唐墨的轻语,那句句空灵的问询好似回响在心底,令他深刻明白了这点。也无师自通了“未知是人最深远的恐惧”一说。本就压抑的环境令他惶惶不可终日,他最怕的便是不知会被何时、如何处置,每一秒,他内心的惧意都好似化作针板,逼得自己在其上翻滚……倘若他能预见确切的结局,或许更容易安然地等待那一刻到来。毕竟沈南冥早已无比后悔与死心——他深知不可能再在两个渡劫面前有任何翻身机会了。可哪怕现在,唐墨和黎未晞终于亲至,却仍让他活在对未知的恐惧中,明确拒绝他想要痛快的愿望,更不知会经历什么之后才得以解脱。而唐墨终于大发慈悲般笑了:“但问题的答案,我们已经得到了——你最恐惧的是在暗无天日中永远不得解脱和拯救……”黎未晞自然接话:“好在我们渡劫境之后,能满足你这份需求。”“你们…你们要干什么——”笼子里,沈南冥怕得发颤。“我说过,你一定要死才行。可只一死,难偿你犯下的罪业。所以你死后也必须清醒地忏悔,为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唐墨从腰间取下一不起眼的褐色圆肚袋子,很像乾坤袋,对沈南冥笑着讲解:“这是我最近新做的法宝,你可以理解为我创造了个有趣的小秘境放在里面。”“但是只有死后的神魂可以进去,嗯…你知道孽镜台吗?我朝太傅那个禁术,我就是从此得到灵感,效果也差不多,我给它取名叫魂灵袋。”沈南冥没见过禁术孽镜台,却听说过。据说孽镜台可以将神魂吸入镜中封印,不得轮回,在其中受尽折磨……他难以遏制颤抖着,腿如筛糠:“你们、不会是想……!”“我们是想啊,所以这不就做出来又带上了吗?”唐墨右手伸进笼子,拍了拍沈南冥的脸,“没事,里面起码比笼子宽敞,居住环境更好了。”可其他方面……只有无垠的黑暗,没有出口,没有结束,倒是有些东西会永远陪沈南冥玩下去,比如太傅孽镜台召出的小鬼和鬼将那类东西。小鬼应该很喜欢有人陪玩的。魂灵袋,是唐墨给沈南冥造的真实意义上的地狱。“孽镜台直接把人收进去也能行,但我的秘境只收魂魄。所以……”唐墨弯弯眼角,“在你搬家之前,你得先死了才行,魂魄直接入住就是了。”“不、不要……!”沈南冥目呲欲裂,豆大的汗如雨般淌下。黎未晞平静道:“不,你想要。身死之后,神魂努力苟活吧,解脱与投胎转世之类的永远也不会眷顾你。”随后唐墨抬手,封锁沈南冥的笼子如蒸发般消失,后者惊恐无以复加,本能就想撒腿跑,可黎未晞只是淡笑一声,待他跑了一会,寒冷的魔气再隔空把他拽了回来。唐墨凝视沈南冥恐惧的表情,平静宣判:“一笔笔算吧,首先这一下,是为我家贤婿。”沈南冥突然感觉左右双臂剧痛无比,只见好似有无形的手攥住他的两臂,将之生生拧成麻花!他忍不住凄厉惨叫,然而唐墨和黎未晞却不觉聒噪。想到当年丹阁时的情形,甚至有那么点悦耳。只听两声脆响,无形的手已将沈南冥的双臂扯下,鲜血淋漓。“啊——!不…求求你们,我求你们了!”沈南冥痛得撕心,猛地重重跪下,“尊驾,主君!求你们大人有大量,求你们宽容!赐我个痛快的!”“所以我才说,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你们这帮人啊……不是天天硬气得很,宁死也不向魔修屈服么?”唐墨将两截麻花甩到沈南冥身边,有趣道:“挂在嘴边那些除魔卫道,还有你们不是天生正义清贵吗?沈殿主,你身为仙界阵营的骨气何在?既知害怕,又哪来胆子犯我疆土开战呢?”沈南冥或许并不像他以为的,当真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真的面对时,他还是怕到肝胆俱碎,求生欲本能讨饶。“我错了,两主,小的错了!要开战的不是小的啊,是道宁那狗东西联合起仙妖!”沈南冥痛哭流涕:“世人皆知那些说辞不过是好用的借口,拿出来冠冕堂皇用着!”“三界根本没有本质正邪之分,是立场和利益,是仙界从古就傲慢强加给魔界的污名……!主君,求您饶我一命!此后小的必竭力洗清魔界之名,主动揭露联盟数千年造的罪孽!”“嗯,党同伐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来大家都很清楚嘛。可那又如何?”唐墨淡道:“你也说阵营。那你又不是我魔界子民,而是战犯,我二人身为魔界之主,为何对你宽容?”“哦对了沈殿主,你不想要天魔之体了么?现在我也有一副,还要吗?”“主君!大人——啊!!”沈南冥快喊破喉咙,痛到眼睛都要爆出,因为黎未晞击碎了他的膝盖。她冷道:“你没资格称呼主君。喜欢跪便跪着,犹记当年,你不是惯会用威压胁迫丹阁的人们向你下跪吗?”这还没完,黎未晞又凝出四支风构成的箭矢,模拟当年沈南冥的神通——随后她将箭矢一一刺入沈南冥的躯体,却刻意避开要害,不让他立刻咽气。“继续算账,这是为了当年,本尊夫君死过的那一次。”沈南冥已在口吐混着白沫的浊血,他感觉体内的风正不紧不慢绞着自己的脏腑。身体已不再支持他继续求饶或惨叫了。“啊,还有叶清漪。你知道吗,你当年给她的伤,令她后来失明了。”唐墨凝出一股苍白的气,像是曾经戮仙诀的魔气。只见这气化成细丝,直直朝沈南冥双目涌去——他无声叫喊,本能想捂眼睛,可已然没了双臂。沈南冥眼前一黑,痛到身子失衡,摔倒在地,扭曲着蹬腿挣扎,宛若搁浅的鱼。“那么最后,还剩你屠杀的那些慕容暗卫和蓝琳的死士。”黎未晞深吸一口气:“还有黎烟,我和阿墨的娘亲……”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娘亲为保护他们,控制傀儡毅然奔赴死亡。黎烟引燃仅剩的人魂,为白露丹阁落一场纷扬的雪。那是漫天玉石粉尘如细雪飘扬,是她人魂存续最后的依凭,化作无数带不走的尘埃,反射着晶莹的余光。娘亲留下未完的遗言,降下白茫茫一场,给他们打开通往生的大门。黎未晞痛苦地阖眼。他们在记忆世界炼神修心千余载,他们渡劫,他们在三界之巅俯瞰一切,终于与仇人一一清算血账……可他们从未真正释怀过娘亲的彻底离开——这么久了,他们只是尽量忙起来、不去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