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觉得,贝是最早的货币,这东西轻薄漂亮,稍作打磨就开始在衣着简陋的人类之间流行。
等到冶炼工艺有了进展,金银就成了更有可信度的货币,它们不怕摔打,不怕腐蚀,不怕烈火焚烧,有着比贝壳更加隽永的意义。
但人类还有一种货币,比它们出现得更早,而且也更加保值。
这种货币就是军队。
你用它换什么东西,看你有多少币,看你有何等的眼光,看你将它递出去的时机。
只要你运用得当,天下间再没有什么生意的收益能大过它,你兵强马壮堪为天子,就可以着衮服,戴冕旒,笑吕不韦鼠目寸光,不及你万一。
你将它攥在手里,暂时不花出去也没什么,只要你手里还有这种币,就足以震慑旁人。
但你不能永远不花它,尤其不能在别人已经将手里的币尽皆抛洒出去,一心一意要买你的命时,还死攥着它不放手。
这场战役结束后,岳飞同朝真帝姬讲起时,一旁听着的尽忠就很诧异。
“郭贼未叛时,朝廷令其执掌五万大军,他尽皆交给金人,不闻一声怨言,怎么手里这最后两千人,他反而瞻前顾后,犯下这么大的错呢?”
帝姬张口就说:“基督山……”
这回岳飞也很好奇,“那是何山?”
“很远的一座山,”帝姬笑道,“我从话本上看过一个故事,就发生在这山上,与郭药师的心思差不多吧。”
岳飞听了就静静地想一想,他是个不喜欢多言多语,话总要在心里想想才说出去的人。
不过他还有个疑问,“帝姬容秉,臣近日也翻阅了许多道经……”
帝姬笑吟吟地看着他,“如何?”
“不知‘血神’是哪一位?”
血神是不该存在于世上,但从人类开始直立行走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的一位神祇。
当岳飞开始向郭药师的常胜军发起进攻时,听到战鼓声的邯郸大营里,士兵们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小跑向臭气熏天的战场。
已经升任都头的赵简子也在往外跑,但他因为连日的腹泻,跑步时就有些踉跄,出大营的门时一个不小心,叫地上的泥绊了一下,整个人就向前摔去,直愣愣地要扑在插着尖桩的拒马上。
有人忽然伸手扶住了他。
赵简子一抬头,声音就有些不连贯,“宗,宗帅!”
老人近日里也被瘟疫煎熬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身上的铠甲就显得空落落的,甚不合身,可他还是乐呵呵的。
“小心些,”他说,“咱们这一仗打完,就能将金寇赶出河北了。”
这个燕地大汉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握着大斧,另一只手忽然揉揉眼睛。
“宗帅年事已高,于城上观战就是,不当亲临战阵啊。”
宗泽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怅然与感慨:
“咱们让帝姬等太久了,”他说,“也让河北的百姓们等太久了。”
帝姬,帝姬。
她站在滏阳的城墙上,每天向北望一望,下城墙时就对妇女说:“我见到许多咱们大宋的旗帜向北而去,那必是去真定的援军,他们就要将金人赶出宋土了。”
妇人们都很信服她,看她这样镇定,她们也就互相打气:“帝姬是有灵应的,她既不怕,咱们怕什么呢?”
况且帝姬也不让她们闲着呀,她们白日里要纺线织布,夜里还要巡一巡城——帝姬选了些大胆的妇人出来干这个活,另给一份粮米补贴,她们忙得很呢。
她们就这么一日日地等着,等着滏阳城为数不多的消息。
先是那群燕地的妇人回来了。
谁也不知道帝姬派她们出去做什么,问她们,她们就说:“帝姬派我们去祭河神了!”
那平日里瞧不起她们的本地妇人就又嫉妒,又迷惑,“祭河神做什么?凭什么选了你们?”
为首的那个燕地妇人只顾着抱起自家的小娃娃,一边哄,一边说,“祭了河神,咱们就能打胜仗了。”
大家半信半疑地回去讲起这件事,第二日就有了大名府的消息!
帝姬是真的灵应,派去的这一队妇人也是真立了功!
整个滏阳城就小小地欢腾起来,就连转运使虞公听说了,都乐呵呵地挥毫泼墨,写了首诗来庆祝。声音传到廊下,尽忠就看了佩兰一眼,指指里面。
佩兰摇摇头。
帝姬还在做功课,而且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做功课了。
大名府没有丢,这是很好的,但不足够。
她还得等邯郸,等真定的消息。
几万人还在邯郸城下厮杀,她是已经将手中所有权柄都交了出去,一个大子儿也不剩下的,她赌上滏阳城的命,赌上自己的命,就为了在这个四月里将金人赶出去,给她留下三四个月整合河北的时间。
一想到这里,她忽然又后悔了。
她或许不该这么急躁,她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比如说从大名府榨来一笔粮食,再练一练兵?她是不是还能从太原借些兵过来,帮宗翁一把?她坐在静室里,复盘自己每一步棋时总是心慌意乱的,不知道这一局胜负究竟如何。
赵鹿鸣慢慢将焦虑压下去,心中就忽然又有个声音浮上来。
这次不是德音族姬,而是白梅一样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