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城中的官员们觉得郭安国跑得快,其实他比他们能想到的更快。
他是他父亲的儿子,郭药师能辗转三国谋到一口饭吃,稳稳当当而不是被宋或者金当做抹布扔一边,就是因为他拎得清轻重。郭安国也是如此,一下决心,绝不拖泥带水。
那一千兵马是都要带走的,个个都是他自家的儿郎,个个他都叫得出名姓。
四千的流民当然不用带走,留在城下就是,可以继续迷惑城上的守军,还可以在宋军来援时被动殿后。
为了让那些流民能留下,也为了能跑得更快些,他甚至还留下了许多辎重与战利品。
军中有人就很心疼。
“那都是从杜充那抢来的,样样都是好货呀!”
“咱们少将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一车的甲,竟然说扔就扔了!”
“还有那些钱!崭新的大钱!”
“大金的郎君虽好,可人人都生了一副穷面孔,不如宋地能捞钱呀!”
背后没有追兵时,那些放弃的猪羊和财物,样样都是珍而美的,一想到舍了它,心里就是绞着劲儿的疼。
这一队的兵士,都跟西子似的,捧着心喊疼。
郭安国骑在马上,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就板着一张脸,心里七上八下的。
要是始终没有援军来,他要不要返回呢?
不返回,那他就要受人诟病,说他胆小如鼠,不堪为将;返回呢?要是同宋人的援兵迎头撞上,真刀真枪来一把?
来一把也不是不行,可在大名城下来这一把,城中守军岂会不施援手?人家的地盘,他若是来这一把也不能将大名府拿下,白白损耗自己的兵将,他图什么呢?
他骑在马上,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浇得他的兵士们更加颓唐时,忽然有马蹄声赶了过来。
“少将军!郭帅处有报!”赶过来的信使大叫道,“灵应军指使岳飞至肥乡,救出郭永后,兵马合做一路,向大名而来,郭帅已退回邯郸!少将军速速领兵至邯郸城下!”
这蜿蜒而颓唐的队伍顿时就是一阵轻微的骚动。
真追来了?!这岳飞是哪一路人物啊?竟能击退郭帅?!这是带了多少兵!想都不敢想啊!
这回不需要热热的烧酒,大家的心口疼瞬间就治愈了!每个人看向少将军的眼神都带着崇拜!
毕竟他们是打了一场胜仗的,毕竟他们到底是记了功,回去能领赏的,毕竟他们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去了。
“少将军!真棒!”
郭安国挺挺胸,感觉自己的前途更加光辉明亮了。
“邯郸守军必已是强弩之末,咱们这就返还与郭帅并作一路,攻破邯郸!”
与大名城下略显儿戏的攻城战不同,邯郸城下已经是另一副模样。
到处都是浓郁得让人作呕的气味,那些被战争吞进肚腹的人在死后也不得安宁,他们还要继续被蒸腾发酵,直到发出近似甜腻的气味时,将军们才想起将他们一锹锹地铲,一车车地运,至于运去哪里,视民夫的运力和将军的谋划而定。也许是在附近挖一个大坑埋了,也许要慢慢运到邯郸城的上游河流去,反正他们已经不能再发一言。
这样的攻城战是血腥的,更是煎熬的,金军营中,不断有人偷偷逃走。有些被抓回来,立刻就被军法官以更加血腥,更加煎熬的方式处以极刑,并且勒令他同营的战友们近前观看。
还有些没抓回来的就看运气,因为邯郸城为中心,四周都已经打得稀烂,平民都已经消失了。想在平原上撒腿乱跑,一路跑到滏阳城下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孤身逃进山里,等战争结束了,再去寻朝真公主——说不定还能撞上几个同样也逃进山里的宋兵。
他们的部族不同,但都会说汉话,一进了山,原本的仇寇就不再是仇寇,甚至还有些人会搭伴捕猎,对抗那些闻到山下气息,又一次蠢蠢欲动,从深山中走出的野兽。
完颜银术可见了这种情况,就下令,一旦有一个人逃走,同伍的士兵都要被处罚。
可皮鞭和军棍也阻止不了士兵的溃逃,尤其是那些燕人和契丹士兵,他们听说了朝真公主的“神迹”,听说了她对辽主许下的承诺,甚至还听说了那柄刀的故事!于是他们偷偷说,她才是这个天下将迎来的皇帝!
这话有多荒谬完颜银术可都懒得提及,可士兵不仅真的信了,而且真的会跑。
这位女真将军就不得不去寻大塔不也:“又是她!”
大塔不也正就着外面飘进来的尸臭,慢慢地吃一块腌肉,听了这话并不在意,“士兵们不会为一句流言就逃走。”
这话说得完颜银术可就冷静了下来:“攻城不克,乃有此举。”
他对面的女真统帅忽然冲他一乐,牙缝间猩红的肉渣纤毫毕现。
“大金的士兵都是部族里的勇士,他们若是都这般煎熬,宋人呢?”
宋人的军营原来只在城中,后来就修在城下了,毕竟笼城而战永远是迫不得已的最后选择,但凡能打个防守反击,能保持对外界的联系,那就是得努力将营寨修在城下。
但正如大塔不也所猜测的那样,义军比契丹士兵是更不如的。
金国没有一个佩刀的公主等待他们投奔,可他们的意志力也比金军更脆弱。
其实他们什么方面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