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阳城的大街小巷,田间地头,有锣声不断响起。
家中织布的,或是田间种地的,都很疑惑地起身望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兵士拎着锣在那敲:“帝姬有令,凡男子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皆入乡勇,北城门处一时三刻点齐,人人皆有一斗米!”
有人迷惑,有人恐惧,议论纷纷,可最后都汇聚成了三个字:一斗米!
花蝴蝶跑了回来。
“帝姬这是要做什么!”
帝姬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看地图,听他这样问,就说:“有斥候回报,金军将至邯郸,我怕宗翁兵马不够,再派些援军过去,你替我去一趟,如何?”
这位漂亮的禁军军官就跌足,“若是为帝姬出生入死,臣不敢有怨言!可那些百姓连旗号都看不分明,如何成军!”
帝姬端着茶碗想了一下,“我已经将旗帜制好了,让他们路上认就是。”
路上认!还是个新鲜的速成班!可路上认完呢?
“帝姬并非不知兵的人,就算他们认了旗帜,无甲无兵,一触即溃呀!”
赵鹿鸣摇了摇头,“少给些棍棒,去李素处多领些火把就够了,你看这天时,难道还真让他们上战场吗?”
茶碗放在案几上,发出了一声轻响,像是敲在花蝴蝶的脑袋上,他的眼神一下就变得清楚明白。
“臣悟了,”他说,“只是臣往邯郸去,留帝姬守空城……”
“无粮无兵,金人要滏阳有何用?我又何必留此?”赵鹿鸣反问道,“若真有敌军往滏阳而来,难道我不能跑么?”
这很不要脸的坦然就给花蝴蝶震住了。
阳光洒在朝真帝姬那张光洁无暇的脸上,如同照在白瓷美人上,泛着冰冷的光。
“我要的是整个河北,”她的声音里透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替我打赢这一仗。”
万余人的义军,似乎根本不需要朝真帝姬玩这些小把戏,他们将阵型排开时,鹰从上方掠过,也会惊异于这庞大的族群。
而对面只有四千人,几乎只有义军的三分之一,就显得颇为可怜。
但主帅并不畏惧这场交锋,他将一千渤海兵用来殿后,五百生熟女真留守中军,将契丹人与燕地汉人组成的两千前军缓缓向前。
小六在阵中,先将背后的弓摘下,按照令官的要求,弯弓搭箭,向着前方的天空瞄准——拉呀!
几支箭从阵中飞了出去,还有几声惊叫从阵中传出,而后是小规模的骚乱,那些灵应军拨过来的军官立刻扯开嗓门大喊:“弓弦绷紧!不许乱动!”
“有人没拿稳弓,”小六听到身边的人说,“射中了前面的人。”
小六就感觉胳膊在颤抖,或者是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什么都听不清,听不清军官的跑步声,也听不清远处许多人的跑步声。
“放!”
他只听到了这一句!他如释重负地将箭射出去时,好像平地起了一阵狂风。
他一定射死了一个人!
那也许是一个非常魁梧雄壮,杀人如麻的蛮兵,甚至在金人中有着赫赫的威名!
他短暂地沉醉在这一箭射出去的闲暇中,即使几秒过后,他们的都头又开始大吼:“搭箭!搭箭!”
赵俨骑着马,从第一排前面跑过去,他的眉头皱得很紧。
任何一个前线指挥官见到箭雨稀疏成这样,不仅仰天抛射没到一百五十步,甚至有些连一百步都没达到——要知道人家神射手百步内就能直射穿杨啊!
所以眉头皱得不紧是不可能的,但光皱眉也没什么用。
金人已经看穿了。
有稀稀落落的人倒下,还有些人中了箭,可那箭多半力气不足,只靠着抛射下来的重力寻找倒霉蛋,金人里有胆大的,干脆就抛了顶在头上的盾牌,一鼓作气地冲了过来!
四千人的兵马里分出了两千前军,来冲他们这万余人的军阵!
赵俨的牙咬得死紧,“长枪兵!”
第一排的士兵一手拿盾,另一手牢牢握住长枪,他们是在逢峰跟着岳飞经过见过的,虽然只有那一仗,可在军营里已是了不得的老兵,享受着旁人的吹嘘,也必须在对面冲过来的时候站住了!
又是一波箭雨落下时,有契丹兵已经冲过了箭雨的范围,冲到了他们面前,一跃而起!
刀枪碰撞在一起,鲜血紧接着喷涌而出。
第一排的老兵也算是老兵,可在金军面前还不够看,有人被一刀抹了脖子,后面的人没有顶上去,而是惊呼着后退了一步,轻而易举就让出了一个口子。
后面的士兵下意识就往后退,这个口子就进一步扩大了。
“父老亲邻!”阵中有人高呼,“他们杀了我们的妻儿!夺了我们的地!报仇!”
谁生下来就该颠沛流离,就该易子而食,就该在流亡中饥渴顿踣,任由风雨寒暑将自己身边一个个人夺走,将他们变成了路边的“死者相藉”!
“报仇!报仇!报仇!”
这样的声音由一个变成了许多个,再变成了万余人统一的吼声!
不错,他们无家可归,依附磁州的原因是各不相同的,有些是因为金人,也有些是因为杜充,还有些干脆是从宣和七年河北起义就已经无家可归,辗转亡命的——可他们确实都很委屈!他们胸腔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