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顺利。
消息传回燕京府,郭药师就摸了摸自己的头皮。
他原本就是个燕云出身的武人,皮肤粗黑,身材壮硕,现在穿上一身女真人的服饰,再将头皮剃得一点儿发茬都不剩,只有两侧的头发结成发辫,望一望镜子,这就是一个再正宗不过的女真人。
连姓氏都是如此!
府中仆役见了他,就唤“完颜郎君”,他听了没什么反应,只会点点头,神情是很平淡的,但下意识还是要摸一摸嘴边的短髭。
不仅他改了姓,他的子孙改了姓,他甚至连发妻也狠心赶下了堂,花了极大的价钱去上京,求娶了一位唐括氏的女儿。
他恨不能连祖先牌位都一起改了姓氏!
可没什么用途。
女真人封赏他,夸赞他,与他勾肩搭背,一起喝酒,哈哈大笑,给他燕京留守的职位,还让他保留了常胜军,似乎是放心将整个河北交给他掌管。
可女真人还留下了他们的军队,以及元帅左都监完颜阇母。
于是人人都知道了,这位燕京留守能统领常胜军,却也只有常胜军而已,甚至就连常胜军也是暂存在他手中的。
镜子里的头皮泛着淡淡的青色,光秃秃的,郭药师想,真难看。
他顶着这样的发型,改了这样的姓,可金人还是不会将他当做自己人看。
那他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再挣一点功劳回来。
若是能够歼灭磁州的义军,他自然是有功的,可大名府的杜充,他也没打算留下来啊!
今天的天气其实不太好,阴雨连绵。明明这样的天气,这些富贵人都该好好在家里坐着,煮一壶热茶,睡一个午觉。但郭药师是一刻也不敢享受清闲的。
“为我更衣,”他说,“我要去元帅府上一趟。”
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抢到一个先锋都统的职位。
外面的雨先是连成一线,而后从线连成面,称不上滂沱大雨,却紧紧地将这样天气也要出门的人裹在里面,不得挣脱。
雨水敲击着宗翁的斗笠,噼噼剥剥的,这声响很有迷惑性,令他忽略了脚下石头子滚动发出的响声,下一秒,他的木屐就踩了上去。
当这位老翁走进灵应军营地的军帐时,出来巡视的朝真帝姬就吓了一跳。
“宗翁!你可是摔到了?要不要紧?!”
半身泥水的宗泽摆一摆手,“这有什么要紧的。”
话虽如此,帝姬还是连忙让人给他的蓑衣卸了,又仔细上下看一遍。
“给宗翁取一个毯子,”她说,“再加一个炭盆吧。”
老人家就叹气,“臣有何功业,能受帝姬照拂?”
帝姬笑眯眯的,“是宗翁一路照拂我,这些微末之事,不足道也,宗翁冒着雨天出城来寻我,可有什么要事?”
宗泽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内侍端了一碗热茶过来,老人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从怀中取了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一封李纲的信,信很简短,语气也很僵硬,不过这位宰执据说本来脾气就不怎么好,和宗泽也没有私交,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也不算太过分。
为尊者讳,信中没有提到太上皇和官家爆发的内战,他只是说,杜充上表弹了宗泽,朝廷应该会很快发公文诘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弹宗泽什么呢?内容没说,但宗泽不是傻子,赵鹿鸣更不是傻子,脚指头都猜得到,“以下犯上”啦,“恶意制造摩擦”啦,“破坏河北大好形势”啦,尤其是宗泽聚敛流民,流民又变成匪寇,十几万的匪寇呀!杜充辛辛苦苦杀都杀不完,宗泽居然将他们聚在一起,这岂不是要再造梁山!
“一点儿也不稀奇。”她说。
“他而今名望甚高,”宗泽说,“李相公能修书给我,已是难得的提醒,我等不可小觑。”
“李相公也不能与燕人感同身受。”她平静地说道,“他看不见他们的血。”
“李相公担着大宋的天下,”宗泽说,“他只要河北能够守住,不再有郭药师故事,其余之事,他管不得那许多。”
“那很好,”她说,“不管杜相公如何,咱们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守住河北就是。”
宗泽的眉头就深深皱起来了。
眼前的帝姬那样年轻,只有十五六岁,生性里还有那么多天真又纯净的部分,甚至见到他这样一个老人家在雨中摔了一跤,她都真心实意地为他担心。
只要见到她,甚至只要想起她的这一部分,就会让人感慨,她是一个多么愿意怜悯别人的人。
但她在战场上待得时间久了,那份怜悯里不自觉就掺入了许多的愤怒。
对杜充的愤怒,甚至是对朝堂的愤怒。
“臣已经老了,帝姬的路却还很长,”宗泽说,“当体恤朝臣们的辛苦,也当慎言慎行。”
帝姬就不言语了。
过了一会,她终于叹了一口气。
“宗翁既然来了,咱们还是说一说军中之事吧,”她说,“刚有人报回来,邯郸有金军入城。”
“多少人?”宗泽问,“何人统领?”
“名为完颜银术可,也是一位旧人,”她说,“至于人马,目前似有三千余人,其余城池还看不真切。”
这人有些冷门,宗泽就要想一想,而后恍然,“他原在西路完颜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