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思远坐到钢琴前,上手先弹了一遍C大调音阶,一是试试这架钢琴有没有不准的音,二是活动手指唤醒灵活度。
他腰背挺直,十指在黑白琴键上快速腾挪,滚珠般流畅又自然的旋律,在路鸣泽耳边回响。
“这跟我弹的也没什么区别嘛...”王博搬了小凳坐在路鸣泽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路鸣泽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王博这人的自我感觉一向都很良好。
他将视线从琴键上收回,微微后靠在椅背上,脚尖点着节拍,双目轻闭像是耐心等待演出开场的观众。
音阶弹完,房间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随着乔思远右手五指的下落,一道低沉的装饰音响起,宛如老式的摆钟在耳边敲响。
整首乐曲在这样沉重、缓慢的序奏中徐徐铺开。
路鸣泽心神微震。
他感受到了如潮水般宣泄而出的情感,时而哀伤,时而热烈,时而豪放,时而滞缓...
在如此丰富的情感渲染下,路鸣泽仿佛正置身于匈牙利街边的小酒馆,面前是杯vadasz的可乐酒,耳边放着吉普赛乐队的伴奏,周围的男女欢快地搂抱在一起,跳着当地最流行的舞蹈恰尔达什。
精神...是精神!
隐藏在那些音符里的是演奏者倾注的精神!
当琴键响起时,它们就像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洗刷、涤荡着路鸣泽的心灵。
借着闭目欣赏的机会,点燃黄金瞳,天演的感知告诉他,在这种富有情感力的乐曲声中,他的身心逐渐调和,精神慢慢充沛,就像在新年的早晨换上新内裤一样舒爽与轻松。
他不知道别的混血种是否有效,至少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惊喜的发现。
困扰路鸣泽的问题似乎迎刃而解了。
富有情感张力的乐声,能缓解他开启言灵时的精神负担!
而且乔思远的情感表达很到位,比之前听到的所有乐曲的效果都好。
路鸣泽心里一个想法豁然涌现。
如果...能天天听乔思远弹钢琴,是不是自己就能更快的满血复活,从而达成每天都能去动物园打怪的成就?
嗯...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路鸣泽睫毛微颤,尽量克制着拥有新发现的喜悦。
由此他也想通了一个问题。
难怪华夏古代如此重视“礼乐”的发展,在混血种统治的王朝下,对自身有好处的事物必然会被大力弘扬啊!
......关闭黄金瞳,睁开双眼,耳边激昂热烈、狂放急速的音乐骤然减弱,就像临近散场的舞会,匈牙利舞曲进入了尾声。
“欣赏不来,一会儿强一会儿弱的,根本起不到哄睡的作用。”王博移开视线,不太行的摇着头。
如果不是火鸡姐在场,他早开溜了,有这功夫多打两把魔兽它不香吗。
在振奋人心的高潮声中,全曲终。
“师兄弹的真是太棒了,我都不知不觉沉浸在音乐里了。”
路鸣泽起身鼓掌,不只是对乔思远的赞赏,更是对“疗效显著”的褒奖。
王博见状,也只好跟着鼓掌,他斜眼瞧了路鸣泽一眼,心说你刚刚一副快睡着的模样,那确实是沉浸其中了。
“王博听到了吧,有感情的乐曲是能勾人情绪的,算了说了你也不记。这样你下次把自己弹的曲子录一遍,听听是不是要人命。”火鸡姐说完,拿起保温杯抿了一口。
“谢谢,但我觉得我还能弹的更好,之前我面试的时候旁听过别人弹的,我还有很多不足。”乔思远扶了下眼镜,面色不太满意。
路鸣泽笑着摆摆手:“师兄是精益求精了,要不师兄听听我弹的,帮我进步进步?”
“你?”火鸡姐诧异的看向路鸣泽。
怎么看路鸣泽这种混日子的学生,都不可能有时间、有兴趣弹这么高难度的曲子。
不过作为一名钢琴老师,她对音乐的态度倒是一视同仁,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想展现自我的学生。
“当然可以,毕竟你我都欣赏这首曲子,也算有缘。”乔思远爽快地点头,和路鸣泽互换位置。
坐在琴凳前,调整好位置,路鸣泽张开五指开始弹音阶热身。
他的想法很简单,用乔思远最欣赏的方式展现自己,之后的事不用自己开口都会水到渠成。
他可不是一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
黑白琴键上,路鸣泽优雅的抬手,落下两个沉重庄严的叠音,听起来就像大型乐曲辉宏的基调。
乔思远微微坐正了身体,刚刚那个音符宛如耳边一道惊雷乍起,令他浑身寒毛倒竖,震撼感十足。
拥有专业级钢琴经验的他清楚,没有几十年的功底是弹不出这样有力沉稳,又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叠音。
他心里产生隐隐的兴奋,就像孤寂多年的武士,终于找到了可以切磋的对象。
乔思远转头想向火鸡姐确认路鸣泽的来历,却看到同样满脸震惊的火鸡姐,她端着手中的保温杯兀自出神,保温杯的杯盖敞开着,冒出袅袅白气。
乔思远只好收回视线,压住内心的思绪,努力倾听起对方弹奏的每一个细节。
这首曲子他练习了几百遍,虽然每次弹都偶有失误,但对这首曲子的细节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现在曲子进行了小半,路鸣泽的演奏竟然完美符合他心里的预期,没有一个错音,没有一处遗漏,踏板的配合强弱分明,情感的渲染丝毫不逊于自己,甚至有超出的趋势。
乔思远感到无比欣喜。
他没想到,小小的琴房里还有如此优秀的存在,不,不止是这样,他激动的思维有点混乱......他庆幸、感激自己今早来了琴房,遇到了这个能让他记忆一生的少年。
琴键上,路鸣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十指起起落落,每一次的触碰,都像是精灵舞蹈般优美,流畅又自然的旋律自他的指尖缓缓流淌。
在乔思远演奏时,天演已经将匈牙利狂想曲的乐谱,完整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现在他只需要顺应手指对音符的反应,自然而然就能投入乐曲当中。
在路鸣泽的演奏下,乐曲时而像森林里奔跑的麋鹿,时而像山涧清泉泛起的涟漪,那些迸发出的快节奏颤音是那么富有节奏,扣人心弦。
这时曲风一转,他的左手甩出几串短促的琶音,压抑哀婉的曲调被左手激昂的伴奏替换。
......又听到了和之前一样聒噪的琴声,王博满脸写着无奈:“路鸣泽都能弹,这曲子应该不难吧。”
“你懂什么!”
乔思远按住眼镜,镜片的反光让他的表情显得很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怕听不到琴声,于是压住情绪,重新投入到乐曲声中。
走廊外阳光缓缓移动,窗框上白色的蛛网在光照下晶莹剔透,路鸣泽指尖的旋律在这样的环境里余音袅袅,一下一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像是撩拨少女心弦的情话,让人沉醉。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收束,匈牙利狂想曲——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