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正值盛夏的缘故,水池中的水温度不高。杨毅觉得这个温度正合适,他不喜欢那种能把人的身体泡得发红的更烫的水。他把双臂伸展开,挂在池沿上,脑袋后仰,两条腿在水中自然地舒展起来。“真是惬意。”他轻轻闭上眼睛,任自己完全放松。
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大院的浴池。回想起最初每次屁股上都得挨上老爸两巴掌,他才肯下到水池中,他的嘴角不由得牵出一丝笑意。再长大些,他不用老爸带着了,浴池就变成了泳池,他和小伙伴们游泳、打水仗、模拟跳水,虽然让周围的大人们暴跳如雷,但他们乐此不疲。
“水烫不烫?”李东旭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睁开眼循声看去,见李东旭正站在水池边,甩着湿漉漉的头发。
“我觉着正好,你下来试试。”杨毅淡淡地笑了笑。
“嗯。”李东旭跨过池沿儿,下了水,从他身边趟过,走到对面的池沿儿,转过身,对着他坐进水里。“还行,我也泡会儿。”
从杨毅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瞥见李东旭的身材也不错,像是也在健身,他马上想到了王可,心底不禁一阵悸动。他忙闭上眼,王可的笑容在他的脑海中绽放。那是个很模糊的笑容,但却是唯一的。
说也奇怪,刚认识王可的时候,每次回想王可的面孔,每一个细节,一颦一笑,都很清晰,但两人相处日久,那面孔反而越来越模糊了,模糊得只剩下感觉,就如同一幅抽象的沙画。
有时他会和王可谈起这种感觉,王可总是故作伤感,说,“这还不简单,你不喜欢我了呗。”
起初几次,杨毅还真会仔细思考,随即得出“具体到抽象质变”的结论,认认真真地告诉王可。但王可每一次都会嗤之以鼻,到后来他索性每次都回敬,“你就一学体育的出身,不懂哲学,没文化。”
这个时间,王可应该还在上班吧,他想,无论如何,应该尽快给王可打个电话。
心念及此,他有点心虚,忙睁眼看看对面的李东旭,看见李东旭如他刚才一样,正闭目养神,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真是的。”他暗笑自己。发现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取过毛巾,擦了擦汗,再度躺进水里。
在看守所里洗过几次澡?四次?还是五次?他有点记不清了。他只是知道,每周一次的洗澡日,在看守所里俨然就像个节日。只有那一天,他们才能排着队离开号房,还有放风的小院。虽然不能讲话,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神情。路经别的号房,里边的人也会涌到栅栏门前,和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招呼。每逢这时,管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给这些被禁锢久了的人放假一般。
那儿的浴室没有水池,沿着墙几排淋浴喷头,而且喷头里永远只有冷水。即便如此,大家也洗得兴高采烈,有些人还会哼起歌来。
自由真是人的天性啊,每个洗澡日,杨毅都会感慨。
如今,他也自由了,但这自由是真实的吗?李东旭在车上说的那些话,他听后一直觉得憋闷,但他不愿多想。此刻的他,只想放空自己,彻底地放空。
泡完了,他们又去搓了澡,冲洗之后去休息厅休息。路过吧台的时候,杨毅留意到吧台上放着一部电话,心中暗喜。
杨毅的心中就像长了草,在沙发上根本就躺不住。趁着李东旭叫修脚师傅的工夫,他借口上厕所,出了休息厅,直奔吧台。
所幸,吧台的电话可以打外线,所幸,服务生态度还很友善。杨毅拿起话筒,迅速地在键盘上按下一串数字。
他想象着可能的嘟嘟声,想象着嘟嘟声后会听到的熟悉的声音,他的手不禁微微颤栗。
但很快,一阵机械的女声打破了他的想象:“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不对啊。”他狐疑起来,这个时候王可的手机不应该关机啊。他曾想过如果王可正在工作,可能接不到这通电话,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的手机会关机。
“莫非拨错号了?”他忙挂断电话,又重新按下一串数字。
依旧是那阵机械的女声。他茫然地听着听筒里的声音由中文转成英文,再由英文转成中文,心中充满失落。
“难道又忘了充电了?”他的心空落落的。
放下电话,他想了想,拨打另一个号码。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郑川略带口音的川普传入他的耳中。
“你好,哪位?”
他压抑着喘息,简单地说,“川子,是我。”
“我擦,是杨毅?”
“是。”他想象着川子跳起来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
“你大爷的,你出来了?你在哪儿?我去接你。”郑川快速地说。
“我出来了,就告诉你一声。我洗澡呢,一会儿还得去我妈那儿,不用你接我了。”杨毅压抑住自己的哽咽。
“那你啥时回家啊?”郑川忙不迭地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晚上吧,没准儿要晚一点儿。”杨毅暗暗吁了口气。接着说道,“今天晚上你们就别再折腾了,家属区再有反应就不好了。”
“你小子,到现在还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