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战火四起,混乱不堪之时,南方大晋朝廷的北伐也于四月底正式开始。
此次北伐虽然许多人表示反对,希望军事行动适可而止。
原因不外有二。一则是对大晋兵马实力的不自信,即便淮南之战胜利之后,许多人都认为是一场侥幸的胜利,生恐再次进攻葬送了胜利的果实。说到底,还是对于北方胡族的根深蒂固的恐惧在作祟。
第二个原因,那便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和算计了。有人担心北伐会进一步的扩大北府军的优势,令谢氏实力更甚。一旦北伐成功,则谢氏的声望和地位将无人可及。那种情形是一些人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即便有着这样那样的想法,最终,北伐收复失地还是迅速成为了朝野共识和政治正确。在收复失地,乘胜追击这件事上,基本上反对的声音很快消失。就连皇帝司马曜也承认,此刻正是北伐进军收复失地的最好机会,是大晋南渡以来最佳的进攻机遇。因为大晋不仅取得了一场旷世大胜,而且此刻北方之地正陷入了乱局之中。
当然,共识归共识,北伐归北伐,在进攻的程度上,在最终的目标的达成上,还是有些分歧。有人认为当乘机直捣黄龙攻入关中,夺取长安,彻底收复北方失地。有的则认为,此次北伐当以有限的程度为限,毕竟大晋的兵马实力不足以收复整个北地,故而以西北收复梁益二州,东南占领淮北一些要地,逼近中原为佳。
最终在这个问题上其实并没有完全达成妥协,但是,时不我待,北伐必须要开始了,若不趁着关东关中大乱之时行事,便是错过战机了。
在北伐之前的一个插曲便是,徐州的李徽于去年冬天擅自用兵,年后拿下了北徐州四郡和青州四郡之地。这件事禀报朝廷的时候,所有人都捏了把汗。这厮胆大妄为,几万兵马便敢进攻关东,万一失败,岂非断送好局。
但他却又奇迹般的成功了,这又堵住了其他人的嘴巴。最终令众人虽然恼怒,却又无法斥责于他。而且,现如今的情形,徐州这边镇之地还非东府军去守不可,故而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李徽以徐州刺史兼任青州刺史之职,命他都督北徐州青州军务,将担子压在他身上。
事实上,在司马曜司马道子兄弟内部的讨论之中,司马曜对李徽的行动大为光火。认为李徽完全没把朝廷放在眼里,恐有狼子之心。但是,司马道子认为,就算李徽行为有亏,但是眼下最该担心的不是李徽那几万兵马的东府军,而是眼下声望实力都已经如日中天的谢氏。
而谢氏和李徽之间的关系本就密切,此时当拉拢李徽为上,令其同谢氏之间的关系疏远。李徽越是不受管束,谢氏便越是会对他不满。此消彼长,这是对己方有利之事。
谢安虽然有种种顾虑,他洞悉人心,知道许多人不希望谢氏北伐继续壮大实力。但对大晋而言,此番北伐机会若失去,则失去了收复失地的最佳时机。谢安固然有门户私计之想,但另一方面,谢安对于大晋社稷是忠诚的,他还是希望能为大晋收复失地做一些事情。
相较于其他方面的顾虑而言,北伐收复失地乃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北伐比不北伐要更得人心拥戴。从这个角度而言,谢安也不会因为一些顾虑便畏首畏尾。
而大晋朝中北伐呼声最高的一帮人,其实是另一股强大的力量。那便是谯国桓氏。
淮南大战的胜利固然令大晋上下欢欣鼓舞,但在这次和秦国的生死大战之中,桓氏其实处在最为尴尬的位置上。
当初桓冲为抢的先机,先行出兵进攻。结果无功而返。不仅如此,姚苌和慕容垂的兵马甚至威胁江夏安全,威胁荆州的安危。不得已之下,不得不撤回进攻梁益之兵。
而桓石虔虽然出兵于涢城以南的漳口击败姜成的兵马,并且率一万骑兵一度攻至长安以南地区,也切断了襄阳敌军的补给线路。但最终人算不如天算,梁州刺史梁熙率领的后续大军赶来,令桓石虔不得不撤兵,险些全军覆没,战死沙场。
整个秦国进攻燕国的大战,东路中路都战斗的如火如荼,唯有西路兵马,从一开始便被打蒙了,不得不龟缩在江夏荆州一带,呈现被动挨打的防御态势。若不是姚苌和慕容垂各怀鬼胎,都不肯全力进攻的话,西路荆州和江夏是否能保得住都还是个问题。
而最终,淮南大战取得大胜。不能说淮南大胜和西路桓氏大军毫无干系,但显然桓氏兵马所起的作用及其有限。他们甚至只能靠从江夏分兵少许,加入谢石的兵马,驻守于合肥做出拦截敌军南下的态势。事实上他们也压根没有和秦军有过交战。
大胜不可怕,缺谁谁尴尬。
淮南大战胜利之后,整个大晋上下可谓是欢欣鼓舞兴高采烈。参战有功之臣各有封赏,天下百姓个个赞颂参战兵马的英勇,领军将领的勇武。对于桓氏而言,便是一个极为尴尬的时刻。
朝廷并非没有给桓氏封赏。事实上朝廷下旨对荆襄前线的战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什么‘淮南之胜,有赖于全线之力。荆襄之兵面对二十万强敌,牵扯不退,令其不得寸进,无暇东顾,保证了大江上游战略要地之周全,挫败敌军于夺荆州江夏,顺江而下进攻大晋腹地和京城的企图,功不可没。’。
不仅如此,朝廷对桓石虔率军突入秦国腹地,几乎攻至长安的举动给予了高度褒奖。称桓石虔勇冠三军,突袭敌境之举,令氐贼胆寒,令其兵马胆怯后顾,张皇失措云云。为此,授予桓石虔冠军将军的称号,并任命桓石虔为豫州刺史,代替在寿春殉城的桓伊接受豫州事务。
桓冲和桓氏众人心里当然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朝廷照顾桓氏的颜面而已。
桓冲本就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如今他又是桓氏的掌舵之人,桓氏本就正在衰落,淮南大战之后又无寸功,这岂不令他心中郁闷。
当初,在听到北府军和东府军于淮南大破秦军的消息的时候,正在山中打猎的桓冲第一次失手,射飞了一支羽箭,让一支野兔从他手下逃生。
“谢玄李徽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了。我本以为,谢玄和李徽这样的年轻人是不可能顶住压力的。真实没想到啊。”桓冲茫然对左右说道。
这是桓冲一直以来的看法,他认为,谢安任人唯亲的举动,让谢玄和李徽这样私人去训练兵马抵挡秦军,是在拿大晋的江山社稷开玩笑。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用国家的利益的去冒险。为此他还给谢安写过信,提出过反对的意见。
现在,尴尬的反而是自己。那朝廷的褒奖,仿佛便是谢安在嘲笑讽刺自己一般。那每一句的褒奖,都是最为恶毒的嘲讽之言。
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桓冲心情郁结,以至于身子逐渐的虚弱。在年后这几个月里,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遍请名医也无法治愈。这是心病,名医又怎知病因所在。最近月余,病情愈发的恶化,甚至连荆州军政事务都只能由侄儿桓石民代为管理了。
桓冲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但他必须要做最后一件事,那便是要挽回桓氏的声誉,要一雪之前的耻辱。如何才能挽回声誉?唯有北伐收复失地才能扬眉吐气。
现如今秦国大败,眼下是出兵的最好时机,也是桓氏重新以战功赢得他人尊敬的最佳机会。在自己死之前,必须要让桓氏的局面稳定,地位稳固下来。
故而,从入春开始。桓冲便以一个月两三次上奏朝廷的频率呈递奏表,请求出兵收复梁益二州,收复襄阳,进行北伐。
正是在朝廷上下各种势力的推动之中,大晋的北伐于四月底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