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惊动了整个邺城,那声音如惊雷一般在城中滚动,打破了安静,震碎了一些人的魂魄。
邺城皇宫之中,因为今夜大雪严寒,苻丕喝了些酒,早早的便上了床。在爱妾粉拳的轻轻捶打之下眯着眼打盹。当惊雷一般的爆炸声响起的时候,苻丕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赤脚披散着头发站在地上发愣。
“打……打雷了么?好害怕。”侍奉他的女子惊惶叫道。
“打什么雷?外边在下雪,打什么雷?你见过下雪天打雷的么?”苻丕脸色惨白叫道。
“那……那是什么声音?”
苻丕没有回答,因为另外两声爆响紧接着传来,震的长窗都似乎在晃动,耳朵里嗡嗡作响。
苻丕的脸色更加惨白。这轰鸣之声听起来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就在几个月前的彭城,他曾听到过这样的轰鸣声。而那正是他率领的东路大军噩梦的开始,也是整个大秦大军噩梦的开始。陌生的是,这一次听到的爆炸声比之当初的声音还要响亮,还要惊人。
几个月前彭城发生的事情,已经是苻丕经常午夜梦回之时不敢回首的噩梦。而此刻,这噩梦般的记忆开始复活,并且让苻丕魂飞魄散,惊惶恐惧。
“他们来了!一定是他们。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来?可这一定是他们。城门定然破了,他们要攻进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苻丕六神无主,喃喃自语。
不久后,杨膺和齐武两人前来禀报了确切的消息,不出所料,东南西三座城门已经被炸毁,数以万计的燕军正源源不断的从三座破损的城门往城中攻来,街巷广场上,已经开始了激烈的血战。
高泰等人也赶来见苻丕。他们也万万没料到,对方进攻了二十多日都没能得手,忽然间便攻了进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诸位,如何是好?”苻丕问道。
“主公,唯有两条路。一则死战。我们有六七万大军,并非不能敌。对方是乌合之众,可以一战。彻底歼灭他们,一了百了。”高泰道。
杨膺沉声道:“高大人,还说他们是乌合之众么?适才西城交手,他们手持火器,投掷爆炸。轰鸣爆闪,难以抵挡,绝非乌合之众啊。”
齐武也道:“杨将军所言极是。主公,我们怀疑东府军助力叛军攻城。和彭城之战的手段一模一样。”
高泰彭城之战并未参加,而是留在邺城。但彭城之战的血腥和战斗过程他是有所耳闻的,听杨膺齐武二人如此说话,心中也自吃惊。
“本……本人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攻城手段和作战手法和彭城之战如出一辙。彭城前车之鉴在前,我们不能重蹈覆辙。若是东府军掺和进来,我们恐不能敌。高泰,我们得走。必须弃了邺城。”苻丕叫道。
高泰建苻丕和杨膺齐武等人满脸惊恐的样子,知道他们畏惧东府军如虎,恐怕根本没有死战之心。本来,他想说,邺城不可失,否则关东大势已去。但现在,这话也说不出口了。
“既然如此,那只能走第二条路了,那便是即刻撤离邺城。北城尚未被敌攻入,可从北城撤离。撤离之后,往西过太行入并州太原郡,进晋阳坚城。主公可命幽州刺史王永,并州刺史苻忠率军西进守住壶关,可令慕容垂不敢追击。并州乃镖旗大将军张蚝所辖,有张蚝将军护佑,整顿兵马,重整旗鼓,再图反攻,平息叛乱。”高泰说道。、
高泰不亏是有见识的,这其实是他早就考虑好的一条退路。从邺城往西北,穿过太行山峡谷山道进入并州太原郡,进入晋阳城。而慕容垂想要攻晋阳,只能从太行山古道穿过。只需守住极为险峻的壶关,便可抵挡住慕容垂的追击。
而半个月前,苻丕已然传令北边的幽州和平州刺史王永和苻冲二人,命他们整军南下解围。那两州起码有个两三万兵马,已然抵达邺城北边一两百里的地方。现在邺城破了,索性命他们进入壶关防守便可。
并州有大秦猛将张蚝坐镇,在合兵之后兵马当有十万余,在张蚝的率领下伺机出壶关反扑,或可扭转颓局。
苻丕不假思索,立刻同意。当即下令撤离。命杨膺率军断后掩护,齐武率军护卫突围。
一个时辰后,在齐武的五千骑兵的护卫之下,苻丕等人冒着大雪冲出北城,往西北方向逃去。而此刻,城中的激战已经蔓延到了中街附近,半个邺城已然失守,双方死伤已然过万。
虽然慕容垂的燕军抱着必死之心冲杀进来,但在战斗力上却和苻丕的兵马有着极大的差距。其实,就目前双方的状况而言,苻丕要是铁了心火拼的话,慕容垂的燕军未必能占到便宜。苻丕的兵马以逸待劳,盔甲兵刃粮草都很齐整,焉能是慕容垂手下这些缺少兵器盔甲,在城外被严寒折磨了二十多天的兵马所能相比。
燕军唯一足以凭借的便是人数占据了优势,此刻又是走投无路,唯有死战。故而死志甚坚。但如果苻丕也欲死战的话,燕军很难取胜。
慕容垂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采用的是围三阙一之策,故意留出了北城门,让苻丕逃跑。慕容垂知道,没有谁比苻丕更善于临阵脱逃了,只要别把他逼到绝路上,他断然不会和自己死战。但凡有退路,他必是会选择退路的。
而自己目前最主要的目标便是攻下邺城,占领邺城,躲避严寒,稳定军心和局面,倒也不忙着去将苻丕和他的兵马全歼。
慕容垂对于形势和局面的考虑清晰明朗,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该以什么为重点,懂得取舍,明白轻重缓急。所以,进行未知结果的火拼不是他的目的,赶走苻丕便是胜利。
当然,慕容垂并不知道,这其中李徽的东府军给苻丕等人留下的巨大心理阴影成为其中一个极大促成苻丕第一时间决定撤离的因素。
随着苻丕的撤离,城中的秦军也边战边撤,无心恋战。三个时辰后,整个邺城全部落入燕军之手。
大雪如鹅毛一般飘落,西城长街上,慕容垂骑着马在慕容农慕容宝慕容楷慕容德等人的簇拥之下缓缓穿过雪幕而行。
慕容垂的心情既激动又复杂。眼前这场面,让他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个寒冷的夜晚。那一天,他也是策马从西城的这条大街上进城,进入这座大燕的都城。那一天,同样是大雪纷飞,同样是天气极寒。
只不过,那一夜,他是跟随苻坚进入邺城,目睹着苻坚成为征服者进入自己的都城。目睹着氐族将领和兵士在邺城烧杀淫掠,肆无忌惮。那时,他的心在滴血。
那一天起,他的心中便暗暗发誓,必须要复燕国国祚,拯救燕国百姓于水火,将邺城重新夺回来。那是他此生唯一值得去做的事情。
为此,他隐忍了多年,承受了无数的攻讦、羞辱、谩骂和不屑。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夫人进宫陪苻坚,忍受着一个男人最大的羞辱。那也是他一生当中最大的污点。
而今日,自己终于回来了。回到了故都邺城,复国大业前景光明,之前的一切痛苦和屈辱,煎熬和忍耐都在此刻有了回报,这一刻,慕容垂的心情无比的激动,难以用言语形容。
慕容垂忽然勒马站定,立在长街之上。身侧众人也纷纷勒马站定。
慕容宝问道:“父王,你怎么了?”
慕容垂没有回答,他纵身跃下马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积雪已经累积覆盖的地面上,然后缓缓的跪在地上,将整张脸贴在地上。
慕容宝慕容楷等人见状也纷纷下马,跪在慕容垂身后。
慕容垂跪在地上久久不动,宽阔的肩头抖动着,似乎在哭泣。许久之后,他才仰起脸来,脸上两道泪痕,沾染雪花片片。
“大燕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慕容垂……今携兄弟子侄,儿郎十万回来了。我今日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不令我燕国故老受人欺凌,不令我燕国故土为人霸占,不令我城池山河为人攫取。苍天大雪为证,若违此誓,粉身碎骨!”
众人闻言,纷纷跟随发誓。
慕容垂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花,擦了擦脸上的老泪,哈哈大笑。朝着街道两旁黑乎乎的街市大声叫嚷了起来。
“我燕国百姓们,还躲着作甚?我慕容垂,大燕燕王回来了。你们还藏着作甚?从现在起,我会保护你们,不受欺凌。还不出来迎接本王么?”
慕容垂声如洪钟一般,响彻街市。
周围黑乎乎的街道房舍之间,很快便有点点灯火亮起,从星星点点,变得逐渐如繁星一般密集。有人推开了门,推开了窗户,探出了脑袋。有人提着灯笼,来到了街道上。有人抹着眼泪,有人面露笑容,有人窃窃私语。
“燕王回来了!”
“燕王他们终于回来了!”
“咱们大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