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寿阳城北。
阳平公苻融率领张蚝、苟苌等一众将领上百人列于城北大道上。烈日当头,所有人都晒得满脸通红,满身大汗。他们在恭候一个人的到来。
七天前的六月二十三,寿阳城被攻克之后,捷报传到了项城。已经抵达项城的大秦皇帝苻坚欣喜若狂,当即决定亲临寿阳城,御驾亲征。
苻融张蚝等人不得不在此等待他的到来。苻坚的动作很慢,项城到寿阳不到三百里,他足足走了七天才抵达。这对于形势瞬息万变的大型战役而言是不可接受的。但是苻融没有办法,只能等待。
远远的,从淮河渡口方向,一支盔甲鲜明旌旗招展的骑兵队伍缓缓而来。那是三万羽林郎簇拥着的苻坚的车驾。
三万羽林郎个个年轻俊美,唇红齿白。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丽的盔甲,兵刃上的宝石闪闪发光,一个个器宇轩昂。
这是苻坚在战前招募的大族和富家子弟组成的军团。年轻且家境优渥的少年,只需出资招募人手入军,便可授羽林郎之职,拥有随驾护驾的殊荣。所以,这些羽林郎其实每个人都是花了大笔的钱财的,每人募集资助的兵马五个到十个不等。所以,除了他们,尚有二十万‘兵马’随苻坚亲征。只不过,天知道这些所谓的‘兵马’能有怎样的战斗力。
不过,起码这三万羽林郎是威风凛凛,颇有大国蒸蒸日上的华丽气派的。
只是,苻融张蚝苟苌等将领,看着这些油头粉面的家伙眉头紧皱,深感厌恶。他们知道,这帮家伙只是空有皮囊。若是真上战场,估计立刻屁滚尿流。
苻坚坐在黄罗伞盖之下的车辇之中,他的心情大好,满脸笑容。眼前羽林郎人如虎马如龙,威风凛凛。远眺前方古城横亘,周围山野寥落。阳光下,白云朵朵,青山隐隐。清风徐来,舒适无比。
左顾,张美人在旁。右盼,清河公主在侧。此情此景,当真是神仙也不换。
“哈哈哈。二位美人。替朕开心么?你们瞧,前面便是寿阳了。一百多年来,那寿阳都是晋朝的城池,从未被他人染指。寿阳以南,便是江淮之地。江淮之地以南,便是江南了。朕的兵马到了这里,门户已开,晋国的灭亡已经是无可置喙之事了。朕的宏愿要实现了。”苻坚忍不住大笑着向身边的两位美人炫耀。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臣妾为陛下感到高兴。陛下很快就要一统天下,成为千古一帝了。将来陛下文治武功,当超始皇汉武,万世颂扬。”清河公主嫣然笑道。
苻坚大笑道:“公主说的好,一统天下,乃朕之宏愿。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朕可不是秦皇汉武,朕要当周文王。你知道为何么?周以礼治天下,自此天下有序,尊卑伦常有度。周之礼,乃开天辟地之行。若无周礼,天下礼崩乐坏,便为无序。朕要这天下有序,各司其职,各占其位,运转有序。那才是天下太平治世。秦皇汉武,穷兵黩武,朕可不学他们。”
清河公主点头道:“妾受教了。妾乃粗鄙之人,岂知陛下雄心壮志。陛下一定会成功的。”
苻坚大笑。转头看张贵妃,见她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于是笑道:“怎么?爱妃似乎不以为然。”
张贵妃蹙眉道:“臣妾岂敢,臣妾只是在想,陛下南征之举,岂非也是穷兵黩武么?和秦皇汉武所为何异?穷尽我大秦之兵,穷尽我大秦之物。为征晋国,弄的万民怨愤,骂声载道,民不聊生。就算陛下攻灭了晋国又如何?死伤百万值得么?晋人难道便肯臣服么?妾担心将来纷乱不断,天下难安。”
苻坚大怒,喝道:“贱人说的什么话?自朕起兵之日起,你便百般阻挠,吵得朕头疼。朕宠爱于你,你便可恃宠生骄么?朕是否对你太宽容了。”
张贵妃静静道:“陛下,自古忠言逆耳,陛下不爱听这些话,妾也是要说的。妾为陛下所想,为大秦所计,自不能置身事外。妾也可以顺着陛下说些你爱听的话,可说那些话的人是何种居心?陛下以后便知道了。”
清河公主闻听此言,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来。
苻坚怒道:“国家大事,倒要你来决断么?早知如此,朕便不该带你出来,是惹朕不高兴来的么?”
张贵妃道:“陛下本就不该带妾身出来。将士们浴血厮杀,马革裹尸。陛下带着后妃来阵前,本就不该。女子入军,本就不详。难道陛下不知?”
苻坚喝道:“当年楚霸王行军作战,不也带着虞姬?”
张贵妃道:“然则项羽的下场如何?”
苻坚被怼的一时无言以对,恼怒道:“那好,一会朕命人将你送回长安好了。”
张贵妃叹息一声,轻声道:“陛下,臣妾非故意惹陛下不高兴。陛下……你没觉得你现在的雅量小了许多么?如此肚量,怎学文王?”
苻坚一愣,面露羞愧之色。
此刻车驾停下,一名羽林郎少年大声禀报:“陛下,阳平公率前锋军诸将前方迎驾。”
苻坚吁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大声道:“让他们前来。”
苻融等人来到苻坚车驾之前跪地磕头,苻坚哈哈大笑着从车上下来,上前握着苻融的臂膀将他扶起。端详着苻融的脸,笑道:“三弟,你辛苦了,黑瘦了些。”
苻融忙道:“多谢陛下关爱,臣没什么。行军打仗,风吹日晒,在所难免。将士们才最辛苦。”
苻坚点头,看向众将,大声道:“诸位,你们做的很好。拿下了寿阳,攻灭晋国在望。朕不忍见你们辛劳,自己却在长安清闲,故而来到前线,同诸位一起作战。朕带来了数十万大军,陆续便会到达。你们大可放心杀敌,我大秦兵马钱粮物资充足,朕希望你们一个个都立下大功劳,朕不吝赏赐,望诸位再接再励。”
众将齐声道:“臣等必竭尽全力,请陛下放心。”
苻坚哈哈大笑,挥手让众人起来。召了苻融同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入寿阳。
未时时分,稍事休息的苻坚便在苻融等将领的陪同之下登上了寿阳东城城楼之上。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方,苻坚举目东眺。天气晴朗,阳光明亮,能见度很好,苻坚的目力也一向很好。
但见寿阳城东,十几万苻融的兵马已经全部布置在城东旷野之上。大军军营自北向南,绵延十数里驻扎于淝水西岸。旌旗如云,气势恢宏。
苻融向苻坚介绍情形和局势。
“陛下,我已经命兵马于淝水西岸扎营,兵马正在构筑工事备战。原本的计划是攻下寿阳,大军挥进向南。但现在,晋国北府军西进,已抵达淝水东岸八公山下。臣认为,这种情形下,不能南下。一旦大军南下,侧翼必受攻击。北府军若是切断我大军粮食物资的通道,将寿阳夺回。则我大军会遭遇危机。故而,臣和诸位将军的想法是,既然他们来了,莫如与之决战。北府军乃晋军主力,只要歼灭北府军,则晋国大事去矣。歼灭北府军,我大秦大军便可在江淮之地纵横来去,毫无阻碍。陛下意下如何?”
苻坚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能让北府军在旁边捣乱。他们来了,索性便歼灭了他们一了百了。只是攻建康恐要推迟了。朕恼怒的是,苻丕怎能放他们过来?洛涧之战惨败,无能之辈难辞其咎。”
苻融忙道:“陛下息怒。梁成王显之败,一则轻敌,二则北府军确实是一支强大的兵马。东路军组建时间不长,兵士作战能力不强,也是一大原因。不能怪长乐公无能。他有责任,但主要责任不在他。他拿下彭城,派梁成王显五万大军赶往洛涧,动作已经很快了。然,万事都有变数。”
苻坚哼了一声道:“虽然如此,朕还是要罚他。这北府军当真这么强么?连你似乎都有所忌惮?”
苻融道:“重视敌人,此乃作战第一要务。他们的兵马就在东岸,这里便能看得到。”
苻坚眯着眼极目远眺,但见夕阳之下,远处一座山峰矗立。那便是淝水东岸的八公山。山下旷野之中,一片大营连绵,旌旗招展,烟尘氤氲,气势颇大。
八公山山坡上,氤氲雾气之中,夕阳之下的山坡上,树木森森,宛如甲兵。
苻坚心中肃然,沉声道:“看上去确实不简单。草木如兵,不可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