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洛郡,位于秦岭终南山南麓,和长安城隔山相望。
从终南山中的一座叫做玉山的山峰穿行而过的山中道路是唯一一条可以通行上洛郡到长安的道路。这条道路虽然蜿蜒曲折,但是却承担着车马粮草运输,物资消息送达的重要职责。
午后时分,桓石虔率领八千骑兵从上洛城往北,进入了连绵的山地之中。上洛以北已经全部是山地了。终南山山脉绵延东西,宛如屏障。东西数百里,南北最窄也有数十里。周围余脉山地更是面积庞大,覆盖甚广。
昨日拿下上洛之后,打通了通向长安的最后一处郡地。现在,只要穿过面前这座玉山,便可抵达蓝田县。而蓝田县便已经是长安所隶属的郊县了。蓝田往西北不到百里,便是长安东城灞河。
正因为如此,桓石虔认为,兵贵神速,要赶在对方救援之前抵达长安城下,完成这一壮举。故而,即便天气炎热,桓石虔还是决定即刻出发,直奔长安。
昨日攻上洛的时候,遭遇了一些抵抗,损失了几百兵马。但是桓石虔认为这是正常的。已然靠近长安了,郡城县城之中怎么可能没有兵马防守。
攻下上洛之后,抓获了几百俘虏和几名秦军将官。这些人是从长安押送粮草前来的,刚到上洛,却被抓捕了。
桓石虔审问了他们,询问长安的兵马情形。据这些人交代,长安城中现在兵马不多,好像只有万余兵马留守。秦军大队在二十天前便已经开拔了,恐怕已经抵达了淮河岸边了。
这对于桓石虔而言是个好消息。长安兵马如此之少,这将令自己此次行动有了无限的可能。而审讯的结果得知,通向山北的山道上并无关卡,也没有兵马把守。秦人自信根本不会有敌人从南边攻到长安,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防御的措施。
这让本来有些担心这条通向长安的山中通道的安全的桓石虔也放下心来。
确实,钟南山在长安左近,秦国大可不必将兵马钱物用在京城。御敌于外,在边镇设立要塞关卡才最有性价比。况且,秦人不去攻别人,别人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打消了最后的疑虑,兵马顶着烈日出发了。不过很快,进入群山之中后,炎热便消失了。山峦之间凉爽宜人,绿树葱郁,草木繁茂,山景也颇佳。
行二十余里,之前远远看到的玉山就在眼前。这座山风景秀丽,远看奇峰迭起,山景奇特,险峻绝美。到了近前,更是惊叹于山峦之险。
山道从山脚下密林坡道之间进入,那明显是一道山谷。路旁石头上刻着山谷的名字叫做:狮子沟。
大军一进入山谷,顿时树木山峰遮掩了日光,光线变得黯淡起来,气温似乎也变得有些寒意起来。山道盘旋难行,两侧山峰壁立,山坡上云雾缭绕,晦暗不明。道路狭窄崎岖,整个氛围给人以一种极为压抑之感。
桓石虔心里有些犯嘀咕,走在这样的山谷道路之上,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当初进攻汉中之地,父亲桓豁带着自己走在大巴山的山峦之中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阴森而崎岖的山道,未知的一切都如迷雾一般。
但桓石虔竭力告诫自己,不要让自己陷入这种不好的联想之中。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当初是冒进,明知有敌在前却深入,现在是敌人内部空虚,即便遭遇了敌人也不担心,因为完全能够应付。整个长安只有万余兵马,还担心什么?
前方山谷收束,山道狭窄到只有十余丈。两侧山崖逼近,颇有在头顶弥合之势。山坡上树木浓密,夕阳西斜,山影暗黑,光线变得有些黯淡了。
八千骑兵的队伍被狭窄的山道拉的很长,逶迤数里之地。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有马蹄杂沓之声在山林之中回荡。
一阵山风吹来,沿着山谷呼啸而来,给人感觉冷入骨髓。山坡上的树木轰然有声,长草荆棘也翻涌了起来。
众人眯着眼缩着身子,有人大骂这山风怪异,这种季节怎地还这么寒冷。
突然间,桓玄指着东侧山坡上大声叫道:“镇恶堂兄,山坡上怎地有许多闪亮的东西?像是……像是兵刃的反光。”
桓石虔本来也在咒骂这山风诡异,闻听此言连忙转头看去。果然,东侧山坡上,翻涌的草丛树木之间有亮光闪烁。此刻正是夕阳斜照之时,东坡上正被夕阳照耀着。而那些反光正是夕阳照射之后的反光。
桓石虔头皮发麻,悚然勒马。他当然知道那是兵刃的闪光,显然不是山石的反光。兵刃的光芒是刺目的,冷冽的,他再熟悉不过了。
山坡上,林子里藏有伏兵。这一阵风来的古怪,吹动长草林木,将藏于其中的伏兵暴露了出来。夕阳照耀之下,他们手中的兵刃反射了光芒。
天可怜见,这似乎是天意。对方明显在等待自己的兵马更深入些。但是,即便现在发现了,还来得及么?
“小声传令!后队变前队,即刻撤出山谷。”桓石虔沉声喝道。
骑兵们一阵慌乱,堵在路上面面相觑。得到了命令后也不知道为何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后方还在求证,前方已经掉头。顿时场面混乱。
“后队变前队,撤出山谷。”桓石虔暴起大喝道。
这一嗓子,不光山谷之中的骑兵听得清楚,山坡上的敌人也听的清清楚楚。但是桓石虔顾不得了,他必须要尽快下令后撤。
“呜呜呜!”山坡上的伏兵很快有了反应,西侧山崖之上,号角声呜呜吹起。一瞬间,东西两侧山坡上,山崖上,石头之间,草木之间无数的秦军兵士现身。旌旗招展,喊杀连天。
山崖上和左近山坡上的敌军开始放箭,先头骑兵已经进入了极为狭窄的山道之中,完全在箭雨的覆盖射程之内。瞬间惨叫声连天,人叫马嘶,纷纷落马。
这一下,山道上的骑兵们终于明白那命令是真的了。他们惊惶的大叫着,拨转马头往来路上撤。八千骑兵拥挤在三里长的山道上,又是在慌乱之中,不可能做到步调一致。前面的往后撤,后面的还在发呆。兵马拥堵,混乱不堪。
桓石虔本还想着组织御敌,但是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漫山遍野都是敌人,数量何止数万。地形又是绝对的劣势,根本无法反击。
运气好及时发现了敌人,对方明显在等待自己的兵马深入,然后将出口一堵,关门打狗。现在他们是知道踪迹败露了,所以不得不发动进攻。眼下还有退路,必须马上撤离。
箭支一轮轮的袭击,前方千余骑兵的前队已经全部被射杀。山坡上的敌军也已经冲到了山道到,骑兵截成一段段的小股,进行围杀。
整个山道上已经战成一团。慌乱的骑兵们拼死反击,而大量的敌人正从山坡上的林地长草之间冲下来。短短一炷香时间,局面便已经大坏。
“堂兄,怎么办?怎么办?”桓玄吓得脸色煞白。此刻也不豪言奢谈什么学打仗了,吓得浑身发抖,机会要尿了裤子。
桓石虔一把将桓玄从马背上提过来,放在自己身后,用绳索迅速捆住桓玄的身子。
“莫怕,我带你杀出去。你若害怕,便闭着眼睛不要看。”桓石虔沉声道。
桓玄紧紧抱着桓石虔的后背,身子瑟瑟抖动,果真闭着眼睛不看。
桓石虔举起金瓜锤纵马冲向南边出口,心中涌起一种不可言状的悲凉。自己终究还是中了敌人的圈套,对方明显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的。父亲的覆辙自己却要重蹈了。这难道是宿命么?
当初,自己也是背负着父亲杀出重围的。今日背负着桓玄杀出去,这场面多么的似曾相识。那时自己杀了出来,今日自己能杀出去么?就算脱险了之后呢?难道便可以抹杀这次失败?
一瞬间,桓石虔脑海里涌出各种念头。在某一瞬间,他理解了父亲桓豁为何要自杀而死了。有的时候,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但桓石虔终究还是从这种思绪之中摆脱了出来。他挥舞着金瓜锤,一个个的捶碎拦住去路的敌人的脑袋,一步步的朝着狮子沟南边出口杀过去。无数的敌人阻挡在路上,仿佛杀不光一般。杀了一个,又冒出来两个。他能做的便只有: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