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北一条大河自北向南,流过彭城北城后继续往南通向淮水。这便是泗水,连接黄河和淮河的一条大河。
泗水东西两侧都是巨大的沼泽之地。这片沼泽是历年以来黄河河道洪水经泗水而下,泛滥而形成。多年而下,泥沙淤积,泥潭臭水处处,苇草丛生,蛇虫云集,荆棘密布。乃是一片无人之地。
这一片沼泽到了后世经过多次的泛滥,最终成为一个大湖,名叫微山湖。但在大晋之时,此处只是一处无名大泽而已。
因为有了这片方圆数百里的巨大沼泽的阻挡,彭城以北的物资补给通道便仰赖于泗水水路以及河西的官道。而留县县城,便在泗水河西的官道上,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扼守在沼泽和大河之间,事实上成为了彭城西北方向的一座关隘。
彭城以东的吕县已经被东府军占领,西边是大晋的疆域,西北方向的留县也已经在几天前被东府军攻克。事实上已经形成了对彭城外围救援通道的完全切断。而这一战略意图,也正是李徽和谢玄商议攻击彭城之时所希望达到的。
四天前,李徽率领东府军主力攻下了留县,掐断了彭城通向秦国内部的通道。在攻下留县的那一刻,李徽便立刻下令,要求封锁泗水河道,加强县城防御,准备迎敌。
李徽心里很清楚,彭城城池坚固,兵马物资充足,非一朝一夕所能攻克。谢玄的北府军虽然装备精良,兵马数量和物资的供给都不必担心。但是,从本质上而言,北府军和自己的东府军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就普通士兵而言,除了装备上的差距之外,在训练和作战经验上其实差距并不大。和东府军一样,他们也是新兵,也没有经历过大的战斗。相较而言,东府军这一路攻城作战而来,倒是成长迅速的很。也许就现在的单兵素质,东府军也不输于北府军。
正因为如此,李徽明白攻彭城对北府军将士而言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这一路攻下七八座小县城的经历,让李徽完全明白攻击一座坚固大城是何等的艰难。光是这些小城池,东府军便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第一战便损失惨重。之后若不是自己有火药在手,恐更加艰难。
攻吕县和留县用的都是爆破城门的办法,这是东府军独有的手段。但即便如此,还是费尽周折,折损了许多人手。这些害仅仅是守军不过数千的小城而已。彭城这样的城池,护城河城墙城门防御设施都非小城池所能相比,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李徽为谢玄设想过如何攻城。但说实话,李徽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倘若火药火器充足,或可用些手段。但设身处地的为谢玄思量攻城之策,李徽还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而且即便有火药火器,也恐怕未必便能成功。如彭城这样的坚城,城门两道,有千斤之闸。城头有大量防守设施,火药恐怕也难攻破。最终还需人力攻破城池方可。
火器只是在战斗之中获得一些优势,却未必能保证攻克城池。
李徽并没有在攻彭城的方略上给予谢玄什么建议,也没有派一兵一卒去协助攻城。李徽很清楚,此次联合作战,北府军是主力,自己不能越俎代庖。
谢玄虽然是大度热情之人,和自己也是情义甚笃。但是,这关乎谢氏建立北府军,朝廷投入大量资源组建新军的意义所在。要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证明谢安决策的正确性,北府军必须有所作为。
对谢玄个人而言,这也是证明他的统帅能力,树立个人威望和功勋的时刻。这种时候,自己万不能去插一脚,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为北府军攻城创造条件,让谢玄率领北府军拿下彭城,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当然,如果谢玄久攻不下,需要自己的帮助,李徽自然是愿意协助的。
襄阳已经陷落,朱序阵亡,桓豁自杀的消息李徽已经知晓。整个局面其实已经完全脱离了李徽所知的历史的走向。朱序之死便是明证,他可是淝水大战的关键人物。现在这情形,会不会有淝水之战都未可知。即便有,胜负也已经很难预料。一切都已经变得混沌不清,难以预判了。
当然,眼前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攻下彭城,达到战局的平衡,逼迫对方关东大军离开寿阳回撤,这才是东府军和北府军此次联合作战的意义所在。
具体到东府军目前而言,扼守住留县要冲道路,为北府军撑起一道屏障,那才是当务之急。
从攻下留县的第一天开始,李徽便召集众将告知他们留县的重要性。作为同时控制着泗水和路上官道的一座城池,东府军的攻占对于彭城而言不啻为性命咽喉被扼住。彭城秦军定会求援,也定然有兵马前来增援。
别的不说,阳平公苻融从关东调集的七万大军正在寿阳以北。意图攻击寿阳,配合攻荆州大军攻占江淮之地。打彭城,便是打毒蛇的七寸,断了苻融的就近补给路线,苻融必然回兵来源。
李徽告诉众人,留县极有可能遭遇数量庞大的苻融大军的进攻。当然,一切取决于北府军用多长时间攻克彭城。若北府军势如破竹,则无此之虞。但一切不能寄托于不可把握之事上,把困难要想的大些,料敌从宽方可游刃有余。
故而,占领留县之后,东府军上下即刻备战。先将城池东边的泗水水道进行封锁。李徽命人砍伐树木,制作水障。将留县的大小船只全部征集起来,用绳索捆绑在一起,装满木石水障在河道中间凿沉。
泗水虽是一条大河,但泥沙淤积,航道不宽也不深。中间十几丈水深丈许之处方可行大船。若秦军大军沿着水路而至,必都是大型兵船和物资船只。所以,将航道堵塞,便可有效阻断。河岸边水浅的地方,则以木笼装石块沉入封堵。
至于堵塞水路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会不会造成浑水泛滥等问题,则压根也考虑不到了。
河面好封锁,陆地上便困难了。留县充其量只是座县城,防御体系乏善可陈。城墙不高,城池不大,护城河只有两丈,只是个小河沟而已。至于城头的防御措施,几乎没有。
东府军攻留县的时候,炸开南城门之后杀进去,城中守军不到一千,稍作抵抗便全部投降或逃走。所以,城墙城头的一些设施倒是没有遭到破坏。但是,若面对大军的进攻,却也根本无关紧要。
东府军能做的便只有在如今的防御基础上升级一些防御设施。城墙不高,那便在城墙上用泥包沙包堆砌一些工事,将北城城垛用泥包加上半人高。
另外,城墙内侧石阶狭窄,不便于兵马上下城墙。便用原木搭建了几处阶梯,便于搬运物资和兵马上城。城楼又破又小,城门破烂不堪,根本承受不住冲击。李徽一不做二不休,将东西南北四面城门命人全部用泥包沙包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么做颇有些画地为牢的愚蠢,周澈甚至都表示疑惑。这岂不是将自己堵在了城中,连撤走都没法撤走了。这么做是极为危险的。
李徽倒是无所谓,若大批敌军攻来,必是四面围城而攻,任何一道城门都是破绽。若到了不得不撤走的时候,那也是东府军全面落败之时。届时的局面定然是彭城未克,而留县已破。整个行动已经失败,那也无所谓退路了。
况且,真要走,也不必从城门出去。低矮的城墙,挂上绳梯便可轻松出城。到那时是逃命,倒也不必在乎车马物资等这些东西了。李徽也绝没有骑马单独逃生的打算。
“昔年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巨鹿之战,以万余兵马破王离二十万大军。便是有不留后路,不胜则死的决心。今我东府军也要有此决心。若彭城未克而留县失守,则是我东府军的失败。若北府军攻克彭城,则对方兵马也没有和我东府军死磕的意义。届时北府军必来救援,敌军必撤。所以,一切以防守需要为主,不必去想其他。兄长,你当转告军中将士,后路已断,唯有死战。”
李徽的这番话让周澈无话可说,但也被李徽的勇气和无畏所打动。这一路以来,奔走攻城,毫不停歇。李徽表现的比周澈想象的强硬和凶悍。连周澈都认为东府军高强度的奔袭作战,连续攻城会累垮了他们,吓坏了他们。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东府军将士不但没有崩溃,反而迅速的成长。
于个人而言,周澈当然不希望李徽如此极端行事,总要留条后路。但于大局而言,周澈却也明白,此次联合作战若是失败。若是留县失守,让秦国兵马增援到彭城,那会是怎样的局面?所以,李徽决意死战,绝不留后路,确实是不得不如此。
李徽一直关注着彭城的战况。彭城连续两日的战况传来,局面并不乐观。印证了坚城难攻的猜想。看谢玄的意思,似乎是要消耗对方的兵马。照这种战法,倒是可以以兵力之优而将对方兵力消耗殆尽,从而一举攻克。
这虽然是个慢办法,但却是明智之举。第一天损失惨重之后,谢玄很快调整了策略和心态。这说明他是个优秀的领军者,不会因为失利便上头,暴躁行事。
但问题是,他攻的慢,自己这里的变数就大。现在唯一希望的便是,秦军的援军迟些到来。毕竟从寿阳以北撤军,距离还是有几百里的。李徽最希望看的结果是,彭城被攻下来之后,对方才赶来。那样的话,自己带着东府军拍拍屁股跑路,只留给他们背影。
然而,李徽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彭城攻城战打响的第三天凌晨,黑压压的骑兵在城头东府军惊愕的目光中奔腾而来,抵达城北荒野。
嘭嘭嘭,三颗红色焰火弹在留县凌晨黯淡的天空中爆裂。那是敌军袭来示警的信号。
东府军迎来了强劲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