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怎么说?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李徽轻声道。
谢玄笑道:“贤弟,四叔对你甚为器重。他曾当面跟我说过,说我不如你。当时我心里是不服气的。但是,现在我却知道,那是真话。我确实不如你。”
李徽摇头道:“万不敢当。我和谢兄如何相比?”
谢玄沉声道:“这不是恭维之言,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讨好的话么?你在京城的所为,和来徐州之后的作为都证明了这一点。四叔常说,论聪明才智,你也许并非决定聪明之人。但你有个最大的优点,便是眼光长远,审时度势,总是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和抉择。四叔说,这是成大事者最难得的品质。这一点,我是完全信服的。”
李徽笑道:“原来谢兄是来夸我的,当真不是来问罪的。”
谢玄沉声道:“贤弟。朝廷里确实有人对你说些闲言闲语,但是四叔和我是一直支持你的。哪怕是这一次,秦国派使前来,说你派人去秦国境内煽动百姓南逃投军,说你袭击他们边镇的兵马,意图破坏和议大局,要求朝廷严惩你。朝廷里有人认为要对你问责惩办。但是,四叔却还是没有同意的。他写信给我,要我来问问你,你为何这么做。难道你不明白,我北府军尚未成型,兵马招募训练还需时日。我大晋也还远远没有做好同秦人战斗的准备么?你却在此刻频频做动作,这是否是对大局不利?以你的智慧,但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李徽听明白了。事情其实很严重。秦人派使前来兴师问罪倒是在意料之中,也不足为虑。但这件事其实已经引起了谢安和谢玄的误会。在他们心中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怀疑自己在北府军未成型的时候搞事,居心叵测的激怒秦人,破坏大局。
一旦他们这么认为,那是极为严重的指控。谢玄亲自前来,便是要听自己的解释的。
李徽拱手道:“谢兄,你可知道秦国已经灭了代国的消息?”
谢玄道:“当然知道。这件事我能不知么?上个月回京城的时候,四叔和我还谈及此事。秦国调集三十万兵马,数月便灭了代国拓跋氏。四叔还感叹说,秦国的实力确实强大,灭国如儿戏。告诫我一定要抓紧募兵,不得松懈。”
李徽点头道:“是啊。灭国如儿戏。秦国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但此次他们也是抽调了各地的兵马集结。在我徐州边境便抽调了大量兵马。据我所知,现在的广陵和徐州北边的秦军戍兵不足三万人。起码抽调走四五万人去了。这说明什么?”
谢玄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其实兵力并不充裕,甚至连边镇兵马都需要抽调走。”
李徽道:“是。这和议在目前看来,其实是他们的护身符。正因为有和议在,他们才敢这么做。所以,秦人跑来指责我们破坏和议,威胁要用兵,其实根本不必理会他们。他们是虚张声势罢了。”
谢玄皱眉道:“这也并不是你出兵袭击他们的理由。代国已灭,兵马返回之后,他们会不会以此为理由报复?到那时如何应对?”
李徽看着谢玄的眼睛,沉声道:“谢兄。秦人的下一个目标是凉国。他们调集的三十万兵马没有解散返回的打算,而是已经集结于西北,正在调集粮草物资。最多三个月,他们就要攻打凉国了。”
谢玄一愣,沉声道:“你怎知道?”
李徽笑了笑道:“我说秦国朝廷上有我的耳目,谢兄信么?”
谢玄道:“我信。消息若是确实的话,那岂非表示,秦国正在迅速解决心腹之患。然则接下来,便是兵戈南向,对我大晋动手了。一切都加速了?三年和议……恐怕撑不到了?”
李徽缓缓点头道:“正是。我本来想等到秦国攻凉国的消息被证实的时候去京城一趟见四叔的。就是想要告知他,三年和议恐怕难以维持。提醒四叔,大战在即了。既然现在谢兄来问此事,我自然不能隐瞒。我之所以敢于在边境不再对秦人客气,冒着所谓破坏和议的风险去做事,便是因为和议本已经即将不复存在。没有必要再为所谓的和议而束缚手脚。”
顿了顿,李徽继续说道:“况且我也不是主动挑衅。秦国边军阻杀南下百姓,甚至追过淮水进入我徐州境内杀人,破坏我募兵大事。我岂能纵容他们?他们现在边境兵力不足,所以才会派使者来我大晋指责我。秦国什么时候需要用使者来解决问题了?当真是个笑话,他们可从来都是靠铁骑和大军来说话的。他们不过是想让我们不要在这时候对他们捅刀子,因为他们此刻要集中力量解决凉国。代国已灭,待灭了凉国之后,腹背再无忧患,到那时别说我们小心翼翼的遵守和议了,我们便是向他们磕头求饶也不成了。我估摸着,最多到明年秋天,大战必起。如谢兄所言,一切都加速了。”
谢玄微微点头。沉吟道:“明年秋天么?那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啊。”
李徽点头不语。谢玄道:“凉国的实力如何?能否拖住他们?”
李徽沉声道:“凉国国主张天锡虽是一方雄主,但河西之地本就贫瘠,国力不强,无法同秦国抗衡。张天锡近年来耽于声色,残暴不仁,凉国上下凝聚力也不够强。在我看来,很难抵挡。不免要步代国之后尘。”
谢玄沉声道:“你不是说,秦国丞相王猛是不主张秦国攻我大晋的么?苻坚对他言听计从,会不会还有转机?”
李徽道:“王猛反对是因为秦国腹背之敌没有解决,他要先安内,再图外。若凉国代国都被灭了,王猛反对的理由还能是什么?当初我出使之时,秦国上下便已经是南下攻我大晋的声音占据了上风。领军将领们个个喊打喊杀。到时候,王猛压制不住,苻坚也不会再听他的建议。”
谢玄皱眉点头。
李徽缓缓道:“况且,我们岂能将希望寄托在凉国的牵制和王猛的反对身上。那是不明智的。”
谢玄点头道:“说的对。不能寄希望于别人。然则,你认为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李徽道:“除了抓紧时间募兵训练,做好迎战的准备,我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任何奇迹的发生,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壮大自己。当然,利用秦国目前将目光集中在凉国身上,我们或许也可以做些事情。”
谢玄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主动进攻?”
李徽摇头道:“不可,北府军和徐州兵马还不具备强大的战斗力。我们动手得不偿失。或许有一时的进展,但战略意义不大。除非朝廷下定决心,主动北伐。但显然条件还不成熟。”
谢玄道:“可以让荆州军反攻巴蜀,策应张天锡的同时,若能夺回巴蜀之地,也算是把握时机,解决了上游的压力。”
李徽笑道:“谢兄,你认为朝廷会同意这么做么?桓氏会听命于朝廷主动进攻么?”
谢玄轻叹道:“说的也是。那我们莫非只能坐等了。”
李徽道:“恐怕只能如此。”
谢玄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一扇长窗。清冷的空气从长窗灌了进来,烛火跳跃,光线明暗。
谢玄吁了口气长气,沉声道:“贤弟,我从未有过如此信心不足的时候。倘若如你预料,明年秋天秦人便大举进攻的话。那么,我们有战胜他们的可能么?我本来信心满满,但募兵之后,方知其难。就算再给我两年,我募得八万十万兵马,我也没有信心能够抵挡秦国大军。这话是我内心之言,我不敢在四叔面前说,但是对你,我却并不忌讳。这是我的心里话。”
李徽走到谢玄身旁,沉声道:“谢兄,不要给自己那么多的压力。你我只求全力而为,其他的不必去想。尽我们所能,做好我们的事情便是。”
谢玄苦笑道:“人说事在人为,但却也说成事在天。所以到底是一切自有天意,还是尽力便可成功呢?”
李徽笑道:“谢兄的压力太大了,你可是很自信的人的。”
谢玄道:“以前我不担重责,自然可以从容自信。但现在举国之力供养我北府军,我肩负着重大责任,背负极大期待。岂能不为所动?”
李徽道:“叫我说,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二者或许都不可缺。谢兄,你也不是一人战斗。我会全力帮你的。”
谢玄转过头来,看着李徽,只笑了笑没有说话。李徽知道谢玄的笑容背后是什么意思,徐州军在谢玄眼里是帮不了什么大忙的。自己的话,也只能给他情感上的安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