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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深堕

作者:肉包不吃肉字数:6284更新:2022-03-09 19:40

贺予平时不喜欢这种脂粉气特别重的销金窟, 但现在只有这里,能让他寻到一点属于人间的血肉热气。

“贺少。”

“贺少好。”

服务生恭恭敬敬地在敞开的包厢门前迎接着他,低眉催首, 连眸都不敢抬。

空夜会所是纸醉金迷地,酒池肉林城。娱乐/城经营规范, 但里头的服务生个顶个的盘靓条顺会来事,一楼舞池里来寻欢的也往往是俊男美女。这其中有很大一批人愿意私下被带出去,到了私人关系这层, 那也就是午夜里正常的男欢女爱, 谈恋爱嘛,艳遇嘛,谁也管不着。

因此空夜门外总是豪车如云,夜一深, 许多肤如凝脂的腿就跨上了老板们的车座, 笑吟吟地依偎在旁绝尘而去。

贺予今夜来这里,其实很有些恶意报复的心思, 坠进泥潭里,让他有种自毁的快感。

这种心态就像是一个学生耗费了全部心力和积蓄,却始终金榜无名, 从前再是刻苦努力,当那股支撑着他向上的力气再而衰三而竭,待再落榜时,也就自暴自弃了。

贺予如今算是想明白了。他想要听好听的谎言, 又为什么要受那样的苦难?

在空夜会所这种地方, 他坐下来就会有人上赶子凑近了, 一晚上他都可以听到不带重样的温言软语。他根本不用自己欺骗自己, 他只要花钱, 就有的是人想要骗他哄他。

他们才不会像谢清呈那样半途就跑了,跑了还要嫌他零用钱太少。

“贺少,这是我们这里最伶俐的一批服务员,负责您的包厢,您要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她们说就是了。”

贺予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神情漠然地看着值班经理在得了他的允准后,从外头带来的两排服务生。

这些都是娱/乐城的头部员工,姿态万千,笑着鱼贯而入,站在经理后面,由着经理介绍。

经理一圈介绍完了,也就乖巧地下去了,顺手给贺予带上了门。

“贺少,您想玩什么游戏吗?”

尽管客人脸色不善,但这些训练有素的服务生还是甜笑着,试探着他的态度。

贺予沉默了片刻,笑了笑:“开些酒吧。倒也不好意思让你们这样干巴巴站着。”

厚重的镀金酒水单递上来了,真他妈是杀猪的地方,万以下的酒罕见,十来万二十来万的酒却不少。

贺予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眼也不眨地把前面的都勾了遍,然后目光落到一瓶叫59梅子香的特调酒上。

他陪客户来过这里很多次,知道这是什么特调酒,酒水后面跟着的那一串零,还有三个燃烧的心形符号,都在告诉着点单的人,这种酒会给人带来怎样的体验。贺予以前签单结账的时候,几乎在每个单子上都能看到客户点的梅子香。

“闻上去觉得很高级,但是……”有个狐朋狗友曾半醉半清醒地在贺予耳边笑着推荐过,“又很轻佻下贱。贺少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贺予把59梅子香勾上了,随手把酒水单递给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姑娘。

姐妹们互相看了看,眼里都透着些喜悦和兴奋。

刚进屋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客人不那么好对付呢,没想到长得又帅,脾气又好,人还大方,哄都还没哄就要开最贵的酒叠香槟塔。

“贺少玩色子吗?”

贺予笑笑,淡道:“只怕你玩不过我。”

女孩娇嗔起来:“那我玩不过,贺少总该怜香惜玉让让我呀。”

“就是嘛……”

温软的身子靠近了,在他身边,腿侧,手旁,贺予平静而淡漠地看着她们——是的,以他现在的地位,他只要不去求一个真心实意,什么样的讨好奉承,是他买不到的?

酒开了,塔叠了,浮光粼粼里,女孩们笑作一团,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贺少为什么一个人来?不和朋友们一起么?”

“贺少可以和我们说一说之前沪大发生的事情吗?真是传奇啊,好想听你讲……”

言笑晏晏间,贺予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看了一眼,面目微动——是谢清呈打来的。

“谁呀?”

“没事。”贺予在短暂的沉默后,以手支颐,随意在屏幕上一划,拒了这通电话,对眼前正在说着笑话的女孩道,“你继续。”

女孩见贺予似乎对他的笑话感兴趣,讲得更是眉飞色舞。

几秒钟后,谢清呈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铃声不止,反复在催,有大胆的姑娘掩嘴笑道:“贺少的女朋友?”

“说笑了。”

贺予第二次拒绝了谢清呈的通话。

这一次消停的时间久了些,但一分多钟后,铃声还是响了。

贺予正想拒接,指尖停在屏幕上,顿住。

——这一次不是谢清呈,竟是谢雪打来的。

他迟疑片刻,还是接通了。

“贺予。”谢雪在手机那一头喊他的名字。

“……嗯。”

“贺予……我,我想问问你……我哥那天在学校里,到底和你经历了些什么啊。”谢雪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这多少让贺予脸上饰于人前的虚伪笑意敛去了。

“为什么他以前的录像会被突然投放到杀人视频上去?我前些日子不敢看……今天上网仔细搜了搜,发现好多人都在骂,你知道吗……还有人公布到了我们家的地址,还往我们家门上泼了油漆……我现在……我现在真的特别难过……我也不敢打给我哥,就算打给他,他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他还一定会怪我为什么不听话去搜这些东西。我……”

女孩讲到后面,实在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

手机里只剩下她抽泣的声音。

销金场的女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笑吟吟替他倒酒。

贺予抬手,温柔又病态地抚过女人的长发,但眼底的光泽却沉了下来,他在听着谢雪的哭诉。她的崩溃和绝望透过话筒,直兀兀地浸到了他的心里。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予有那么一瞬间想到卫冬恒,谢雪暗恋卫冬恒,但出了事,她还是选择找了自己。他心里多少感到了一丝安慰,可随即又意识到——

卫冬恒好像是因为家里有老人去世,最近请假去他爸部队那边了。他爸那边是军事重区,连信号都不太有。再说了……暗恋而已,贺予想,也许卫冬恒连谢雪是哪个老师都不知道,谢雪当然不可能找他。

“贺予……”谢雪抽泣道,声音像受伤的小奶猫,“我该怎么办啊……我想给我哥做些什么,所以我,我开了视频去解释,可是……呜呜呜呜呜……”

“可是我想好好和他们说,却几乎没人愿意冷静完整地听我把话讲下去……他们总是听到一半就开始骂,或者根本就不听……还说我是骗子,说我不是他妹妹,是……是……”

她吸了口气,没把是什么说下去,抽噎了一会儿,才无助道:“他们觉得我想利用杀人案炒红自己,举报了我的视频……还有人说我爸妈是幕后凶手……贺予你知道的,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想死者为重,能不能不要连死去的人都牵连上……可他们……他们却……”

“他们却让我出示爸爸妈妈的火化证明……!”

谢雪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失声痛哭。

贺予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已经太习惯对谢雪好了,听到她这样哭,他还是条件反射地想出言安慰,甚至是替她解决问题,但话已在喉间,他又立刻想起了他看到的谢清呈与她之间的往来消息。

那种属于人类的温度,又慢慢地,从他早已病朽不堪的心里退下了潮去。

他安静着——

一个声音在叹息着劝他,说谢雪虽然没有想象中对他的那么那么好,可是她毕竟什么事也不知道,她对他至少也是最亲切最温柔的那一个。也已经够了。

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刺他伤他,说他不必再有任何的仁慈和顾念,不要再那么愚蠢下去。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谢雪。”最后,贺予这样说道。

“嗯……你……你说……”谢雪抽抽噎噎的。

贺予坐在奢靡流金的包厢内,问那个此刻正蜷坐在破旧小屋里的女孩:“那天,黑客投送给整个沪大移动设备的视频,你也都看到了。”

“看到了……”

“你哥是个精神病学相关的医生,他说出这样的话,会被攻击也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网络本就是一个情绪化程度高于现实的世界,失去了肉身的约束,人的精神是更具有冲撞力的东西。他被骂,我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他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啊……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很认真负责地做着他该做的工作,他从来没有敷衍过,这些你都也知道的……”

贺予轻轻地打断了她的话,他几乎从来都没有打断过谢雪说话:“我知道。”

“但我还知道你哥哥其他的一些事。包括他一直让你离我远一点。”

“……”

谢雪显得有些茫然了,她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贺予的态度会忽然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贺予这样的言语。

贺予却很平和,平和得近乎妖邪。

“谢雪,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

“……”

“这些年,在你心里,你听着你哥这样告诫你,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怀疑过我也有病?”

“我——”

谢雪不期然地被他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整个人都愣住了。

有没有?

有没有过?

在过去无数的日夜里,她有没有因为谢清呈的话,而产生过一丝犹疑?

她心底是否也曾怀疑过贺予其实也是个病人,所以谢清呈才会在贺家住这么久,才会这样对她耳提面命?

她真的是百分之百没有猜疑吗?

“我……”谢雪是个不太会说谎的人,她迟疑了,犹豫了,呆呆攥着手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可……可是你怎么……哪怕你是……那也……不对,不对,你那么优秀,肯定不会是……”

贺予睫毛轻动,垂着云翳,轻轻笑了。

他说:“是啊,我不是。”

女人点了根烟,想要给贺予递上,贺予接过了,看了一眼,又笑着递还到女人手里,斯斯文文地摇了摇头。

他看似心平气和,实则眸间都是病态的阴影。

“那贺予,你能不能——”

“不能。”贺予温柔地说,“谢雪,对不起。我不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笑着,但是心脏的钝痛又地裂天崩般在他胸腔里锥落,他把玩着女人的头发,手指尖冰凉。

“我今晚有些事,我走不开身。”

“……”

“换别人陪你吧。”贺予嘴唇启了些,“我们俩之前,或许也没那么多的深情厚谊,不是吗?”

电话那头的女孩愣住了。

似乎从来没有瞧见过贺予这样的面孔,从未听过他这样柔和优雅,却又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又或者,那里面的感情太深太沉了。

竟已把过去那个她所熟悉的,贺予本人所熟悉的——那个少年,轧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贺予不等谢雪再说什么,挂了电话,笑笑——

他真是一点没有想错,有谢清呈在,原来他过去所有的努力,根本就是徒劳无功,有谢清呈在,他和谢雪一开始就不可能在一起。

不,以谢清呈的目光看去,不止是谢雪,或许他贺予就根本不应该和任何人产生亲密无间的关系。

“贺少,接下来想玩些什么呢?”见他结束通话,依在他身边,离他最近,最娇俏的那个女孩向他嗔道。

她的指尖不规矩的在他腿上轻触摩挲。

贺予把手机放下了,自上而下睥睨着她,淡道:“把你的手,拿开。”

“我不喜欢别人不经允许就触碰我。你规规矩矩地给我坐好了,别在这儿自作聪明。否则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他的阴晴不定让女孩吓了一跳,屋子里顿时静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坐直了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予不理她们,自顾自地喝酒,甚至还开了那瓶59度梅。

“贺少,这酒……”领队想提醒他。

贺予说:“我知道这是什么。”

他很清醒,只是开了那酒,并没有喝。至于喝不喝,什么时候喝,这些都要看他最后的心情。

气压低沉,姑娘们也就不敢吭声,就这样僵了半天,直到她们穿着七八吋高跟鞋的腿脚都站酸了,外头陡然间响起一阵喧哗声。

“先生,您这里不能进去……”

“先生——先——”

忽然——

包厢的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贺予睨过眼,冰冷的视野中,站着的竟然是穿着白衬衫和修身西裤的谢清呈。

他一直不接谢清呈的电话,谢清呈便自己闯了进来。

门口守着的值班经理大惊失色:“你、你这没眼力的东西!你怎么让人来这儿了?”

谢清呈身后跟着的那个巡场也是面色如蜡,还未回答,就听得靠在沙发上的贺予懒懒地说:“……算了吧。”

声音里带着些刺骨的冷嘲。

“他身手很好,你们拦不住也正常。”

“既然来都来了。就让他进来坐吧。”

贺予的话是接那两位管理的,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清呈。

谢清呈因为来得急,呼吸有些急促,正微微张着嘴唇喘着气,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额发垂落了几缕在眼前,一双锐利的眼睛含着火,像落在潭水中的朱砂红寇。

贺予注视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挺平静地说:“谢医生,请进。”

“啊……这……”跟在谢清呈后面劝阻了一路的巡管登时舌桥不下。

还是经理眼明心快,谢清呈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两天网上都传疯了的人,之前又和贺予一起经历过沪大惊魂,他觉得这二位祖宗一定是有什么要了命的过节,旁人最好还是有多远躲多远,不要被飓风卷入中央。

于是忙给巡管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迅速撤离了现场,顺带关好了被谢清呈推开的门。

屋内两个人互相看着,谁都没有说话。

但在他们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他们都知道,自己眼前的人,也和自己一样——

离上一次见面才过了那么几天,然而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态,却已翻天覆地,高低对调,竟都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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