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予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回来。
他一进屋就摘了半指手套, 扯松了曼德拉军装的衣领。仅仅只是看他倦怠厌烦的神色,就知道他应该与段闻进行了一次不算愉快的交锋。
他看了一眼谢清呈,见谢清呈神色和之前一样,不知为何目光微微一黯。
谢清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贺予在期待着有某件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
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 谢清呈还没来得及深思, 贺予就已走上前,把他身上的束缚松开了。
“我给你带了药。”他拽着谢清呈去了洗手间,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谢清呈刚想说话, 贺予就借着给他脱衣服的姿势, 贴近他的耳侧, 沉着脸说:“小心。这里也有监控。”
“……”
段闻可真够变态的。
既然有监控,戏还是要做足, 在必要的挣扎过后, 贺予压制住了谢清呈, 给他注了一支从外面带回来的针剂。
谢清呈咬着后槽牙:“什么东西……!”
“没名字,就是一种普通的麻药而已。”针尖刺破了谢清呈的血管,冰凉的液体被贺予粗暴地注射了谢清呈体内。
贺予的声音足够让监控听到:“打了之后你就没什么力气反抗了,体能仅够你时常行走坐卧。我不想睡觉的时候被人暗杀, 就那么简单。”
溶剂推入完毕,贺予把注射针从谢清呈血管内□□,药物反应上来得很快, 谢清呈伏在冰冷的流理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眼前是一面镶着金边的镜子,从里面可以看到自己制服凌乱趴着的样子,而贺予站在他身后,一身压迫性极强的黑色军装, 垂眸而立。贺予待谢清呈的力气被化得差不多了,然后才彻底将男人血迹斑斑的衬衫扯落,随手丢弃在了地上。
“别乱动。”尽管谢清呈此刻的挣扎在他面前已是微不足道的,贺予还是不容置否地按住了他,目光一寸一寸移过谢清呈伤痕累累的后背。
那是之前在对战机械犬时被击中的伤口,伤口没有完全凝结,血还在一点点地往外淌。
贺予眼神幽暗。
谢清呈为了上岛注射2号血清和rn-13的事,总指挥和他讲了,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谢清呈不要命地把血清往体内打,又看到他身上这么严重的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心里很难受,打进谢清呈体内的麻药是有治疗修复功能的。可惜也不能多说。
贺予沉默地从流理台的抽屉里取了消毒纱棉,碘伏,镊子,绷着脸给谢清呈背上的伤做了消杀清洁。他的手摩挲过谢清呈微弓着的背脊,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做的很仔细。
谢清呈忍着碘酒渗入伤处的疼痛,额头渗着细汗,闷声咬牙道:“贺总真是废了心了。”
“我抓你来是伺候我的,你要是病了烧了,留着还有什么用。”
贺予简单地说完之后,就将谢清呈的伤处理好了,并把用废了的医疗器械随手丢到垃圾桶里。然后他低下身子,将谢清呈笼在自己的身下,抚摸着他,刻意做出狎昵的动作给针孔摄像头后面的人看。
但借着这个机会,他已把一个信息轻声传递至谢清呈耳中:“你放心,郑队没事。”
这一次接触的时间不能太长,贺予说完之后,就抓着谢清呈的头发,亵玩似的吻了一下他的耳垂,而后逼着谢清呈起身,在镜子前,仿若调侃地来了句:“谢警官要上厕所吗?”
说着目光还很下作地往谢清呈的银色皮带扣处荡了两圈。
谢清呈:“……滚出去!”
贺予笑笑,他对被剪去了利爪的猛兽并不会生气:“刚给你注射了药,也不知道剂量有没有过头,还是我帮你吧,万一你没有力气。”
谢清呈的回应是比刚才咬字更狠的:“出去。”
“……谢警官这性格还是很辣。”贺予微微一笑,“你真把我这儿当自己家了?一点也不客气。”
谢清呈再一次:“走。”
但见谢清呈眼中冰冷并非伪装,贺予最后还是出去了,只不过关门前垂下睫毛,目光又有意无意往人家拉链上瞟了两眼。
谢清呈再被注射药物,关门的力气总是有的,他砰地将门合上了。
“你实在撑不住可以告诉我。”贺予在门外悠悠地说,“看在咱们俩以前的情分上,我非常愿意进来为你扶一下——”
话没说话,门上就传来一声响,是谢清呈把洗手间内的什么东西直接砸在了门板上,止住了贺予的声音。
贺予这一次依旧没有能够在房间里留太长时间,他临时回来,其实就是为了给谢清呈注射完药,处理伤口。这些事做完没多久,他就离开了,段闻仍有事情找他。
这段时间内,谢清呈就被单独困在贺予的房间里,哪儿也去不了。
因为知道房间有人监控,谢清呈不能表现得太淡定,他在室内来回踱步,砸坏了贺予屋内的一些装饰,扔乱了贺予书架上的一些书,几次试图出去,但都无法打开房门或窗户。最后他无声地发了一通脾气,像是把剩余的电量耗完了,就坐在了窗边的扶手椅上,垂着头,再也没了什么动静。
这样的演技虽不能说完美,但谢清呈的性格本身就很冷淡,不容易暴怒,更不会失控,在监控者看来,估计也不算异常。
谢清呈在椅子上倚靠着,如同一个谢了幕之后的演员,在慢慢地回复着体力和精神。他这会儿终于可以静下来梳理发生的一切了,他心中有许多疑问——比如“暴杀”机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贺予说的“我母亲还活着”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都在等着一个答案。
他需要等贺予彻底忙完了事情回来,然后找机会细问。
但也许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又也许是因为他此刻身处的房间和从前住的贺宅客房一模一样,谢清呈等了太久,不知不觉地就陷入了浅眠,而在这浅眠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贺宅。
他站在客房的书桌前,把那本刚写好赠言的《世界罕见病》大全放在了桌角,然后拉着行李箱,走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卧室的门。
门扉上镂刻着无尽夏花纹,他最后看了一眼,沿着长长的走廊,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是他离开贺家的那一天。
行李箱的滑轮在地面滚动着,他下了楼,准备往门口去了。然而,和现实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梦到了八岁的贺予站在草地上看着他。
“先生。”男孩唤他,然后慢慢地向他走近,“你的东西掉了。”
男孩抬起手来,递给他一方轻盈的白纱。
谢清呈怔了一下,他发现他的行李箱不见了,手里抱着的是一束初见时捧着的无尽夏。
“先生。”小贺予又一次重复着提醒他,“你的东西掉了。”
“……”谢清呈迟疑着,抬手接过了那一方轻纱,这一瞬间,忽然卷地风起,吹得他眼前一片迷离,待到他重新能看清东西时,贺予已经不见了。
他手里拿着的,竟也不再是轻纱,而是一沓不薄不厚的白纸,白纸顶端写着一行秀丽的字。
是贺予的遗书……
“各位警官同志……”
那段他再也不想看到的文字,就在这梦境深处又于他眼前浮现,谢清呈的心脏顿时像被注射了那种化解力量的针剂,连跳动的力气都要耗尽。
他感到痛苦,却流不出泪,眼角像被撕裂似的疼。
遗书上一行行的字化作天罗地网,将他困囿其中——
“我才二十岁,我有喜欢的人,我还不想死。”
“我在这里提到这二位警官的名字,是希望在我死后,你们能够以手上的证据,仔细彻查当年旧事,他们离开人世二十年,没有迎来一个公正。”
“这件事步步惊心,环环易错,我或许再也洗脱不了罪名,又或许会直接葬身于汪洋大海里。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些文字就像诅咒一样烙印在谢清呈的脑海深处,哪怕事隔多年,依然对谢清呈穷追不舍,利齿咬上他的颈项。
“——我不希望这世上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替我感到伤心。”
心脏鲜血四溅。
“贺予!!”谢清呈猛地惊醒了,大口大口喘着气,背后一片冷汗,浸得伤口都在生疼。
窗外的天色亮过,此时又已经暗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的位置,他太累了,这倚在软座上的小憩,竟然最终成了深眠,直到半夜才醒。
他在头晕目眩间,看见窗边倚靠着一个修长清俊的身影。
贺予已经回来了,正瞧着窗外出神,听到动静,他侧过脸来,由着月色在他侧颜上渡一层银边:“做噩梦了?”
“……”谢清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脏还在胸腔内砰砰地跳动着,似要挣脱胸肋,奔出来。
他闭上眼睛。
贺予走到他身边,低了眼眸俯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贺予忽然将他从扶手软椅上拉起来,动作粗暴地抱住了他,把他抵到了书桌旁的窗边,将他压在窗上,然后开始炙热地吻他。沉重的呼吸声,衣衫綷綵声,两个男人砰砰的心跳声,在这个落针可闻的房间里由轻变重。
“梦到了什么?”贺予的吻像是蝶,栖落在谢清呈的颈侧,嘴唇轻动着,要从谢清呈的心脏里搅扰出一场风暴,“为什么叫我的名字?”
谢清呈刚醒,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一旦松懈下来,rn-13和2号血清的副作用便也跟着侵袭上来了了。2号当时的妊娠反应波及到了用药的他,现在他连站着都有些乏劲,只能由贺予这样搂着他,由着那滚烫的吻从他的眉眼唇颈,一直吻到他皲裂破碎的心脏深处。
“没梦到什么……松开我。”在那愈趋疯狂的拥吻间,谢清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地回答道。
“……”贺予顿了一下,“你是真把我这儿当度假疗养院了吗。”
谢清呈不吭声,他又泛起了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难受……
他是医生,自然了解女性怀孕时的不容易,但是他以前也只是知道,2号血清却让他亲身体验到了这种虚弱感。他有些大男子主义,可在这一刻他是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那些看似脆弱的女性们的身体到底有多坚韧不屈。
贺予的吻在他的耳侧和脖颈处不断落下,带着炽热的呼吸。
谢清呈微微喘了口气,仰起秀颈,那种无力的挣扎在贺予身下竟像迎合一样。于是他最终一动也不动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贺予停下动作,盯着他的眼睛。
谢清呈的眼眸里似乎只剩下废墟了,他麻木而空洞地:“你是还想和我上床吗?”
声音无波无澜,简直像是个被折磨到破损的布娃娃。
贺予的心被刺了一下,但碍着随时有可能有人查看的监控,他还是道:“嗯,你如今除了这个作用,还能有什么用场呢?”
“……安东尼满足不了你了是吗。”
这是真想吵架……?
贺予更明显地僵了一僵,脸色也沉了下去,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轻微地咬了一下后槽牙,他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清呈的脸,似乎想从谢清呈脸上看到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绪。
但是没有找到。
贺予最后没有再和谢清呈多讲什么,他的吻再一次落下的时候,已从粗鲁变为了暴虐。他像是想要以此来发泄自己胸臆之中某种难言的隐痛,拥抱之间,他将谢清呈的后背抵向冰凉的玻璃窗,他的吻已经不像是爱欲的发泄,而像是恨意的纠缠。
血腥味弥重,贺予的眼眸亦是猩红,混乱纠缠间,他把谢清呈拉扯着带到床边,激烈地吻着他,动作里的凶狠劲越来越强烈。
最后他和谢清呈齐齐倒下去,他将谢清呈压在柔软的席梦思上,他掀起了雪白的被子,将两人都裹在被浪之下,笼在一片黑暗之中。
谢清呈此时已渐渐分不清贺予这些举动究竟是发自本心,还是为了做给段闻看的。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贺予的这些反应中变得更加沉重,灌了铅似的跳动困难,他能感觉到贺予情绪上的真实,无论贺予是出于哪一种目的做出的行为,那种恨意都并非是装出来的。
于是谢清呈紧紧攥着贺予的手腕,那么绝望又那么用力,好像哪怕他全身力气都将没有了,也要耗尽最后一点力量去攥住他。他似乎想要制止他,又似乎是在哀求他。
谢清呈在被褥笼罩出来的那一方绝对安全的天地里,完全看不见贺予的脸,周围太黑了,他又几乎是个半盲,他忽然变得慌乱,失神,耳中似乎一直在回荡着贺予之前说的那句——你如今除了这个作用,还有什么用场呢?
是真的还是演的,在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
谢清呈原本就在梦中受了刺激,此刻这具承载了太多的躯体,终于被这句话给搅了个支离破碎。
rn-13的过量注射,2号血清的后续副作用,暴杀机器人的谜团,老郑被抓走……他身上有太多的压力和愧疚……谢清呈忽然疯了似的想要推开贺予,可一面又紧抓着贺予的手不肯放。
他好像崩溃了。
他终于崩溃了。
身上的反应……很疼。
心里的疮痍,疼。
他的身体就像一块浸泡在痛苦里的海绵,所有痛楚折磨都在往他身体里钻。他求不得原谅,所以也说不了真话,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爸爸,妈妈,老秦,谢雪……
贺予……
他们都离开他了。
再也回不来了。
谢清呈痛苦得发疯,恶心得发慌,崩溃得像是要死去了。他想要放声大叫,嘶声哀嚎,可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什么都发不出!!他喉咙里终于发出破碎的呜咽,整个人没有意识地抓着贺予的手,抓着被褥。
黑的。
周围全是黑的。
他的嘴唇在黑暗中一启一合,不断地一启一合,却发不出太响的声音。
贺予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也愣住了,他慌了神,不由地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靠近他,靠得极近,听了好几次,他才终于听到了谢清呈那微不可闻的嘶哑语句。谢清呈一直在喃喃着说:
“贺予……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那声音竟带着些破碎的哽咽。
“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贺予的心狠狠一颤!这时候才意识到谢清呈的状态真的是太糟糕了,谢清呈没有办法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再和他把这样的戏演下去了。
谢清呈是戏中人,他不是看客。
他是会痛的。
贺予原本确实裹挟着强烈的不甘,可这时候,他看着自己身下忽然有些疯狂的谢清呈,他才蓦地意识到——
其实谢清呈……也是精神埃博拉病人。
二十多年的病人了,谢清呈经历了很多的痛苦折磨,却都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把病魔压制封印,不曾发作。
而这一刻……
而这一刻,谢清呈似乎终于受不了了,贺予以为只是一根稻草的东西,对谢清呈而言,却能引发他心中雪山崩裂般的震撼。
“谢清呈……”贺予终于回过神,手指回扣住谢清呈微微发颤的手,他再也无法伪装什么,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他,两人在鹅绒被的笼罩之下,没有罅隙地紧密拥抱着,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呢喃,近乎慌乱,“谢清呈,没事!没事的!我做给段闻看的……我做给段闻看的……我没想羞辱你……谢清呈,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谢清呈……你听到了吗……”
贺予紧紧抱着他,他都没有觉察到,连他自己的声音都颤抖了。
“别怕,别害怕,你听到了吗……”
“……”
谢清呈被贺予压着,抱着,好像记忆中的那个小火龙又回来了,那个很多年前曾经笑着说我可以给你暖床呀的小火龙又从梦里泅渡到了他身边。
可是小火龙明明被摔到破碎,再也粘不回原样了啊……
再也粘不回去了!!
谢清呈眼神涣散,微微地发着抖,而贺予不断地抚摸着他,安抚着他。
被子这里相拥,他们只有在黑暗中才是安全的。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呈身上的战栗才终于缓慢地停止下来。
贺予抬手去摸他的脸。
那脸颊上满是湿润,让贺予的手都不由地抖了。
“我看不到你了……”谢清呈轻声地说。
声音很空洞,令贺予心惊。
“贺予……我看不到你了……”
从海战一夜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你。
你是恨我了吧。
我太绝情。我知道的。
所以我怎么也不敢再说,我其实很想你……我不止一次想起你走到我面前,拿着那一块白纱对我说,我的东西掉了。
遗失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时候的你,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嘴唇哆嗦,无声地翕动。
贺予看着心里难受,他紧紧抱着他,两人身下的被单都被纠缠出的汗水浸湿了。
他摸着他的头发,一遍遍地唤他:“谢清呈……别害怕……我们是演戏……是在演戏……我不会真的伤害你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身子一样在不住地轻微发抖,那些覆在表面的怨憎都被冲散了,内心最深处的真话都被逼了出来。
“没事的,没事的。现在有我了,你不用再受苦注射那些药了,也不用再冒险了。你在我这里很安全。”
“你乖……”他轻轻吻了一下他汗湿的额头,“那些话都是假的……有我在,有我保护你……哥,别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外面!没有时间编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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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包北们,我会继续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