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潮汐般吞没了这座城市,月亮被推搡着高悬于苍穹之上。
白炽光有些刺眼,有清风吹拂脸庞。
吴斜把最后一个洗干净的盘子放进橱柜,然后接着水洗了洗手上的油污,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又下雨了。
晴天雨。
明月高高照耀,细雨绵绵不绝。
它们绘制着的,是一个个充满平仄的夜。
可今天这个夜却并不平凡。
吴斜收拾完客厅的杂乱,听着耳畔江酌年和吴三省的斗嘴。
他笑着和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满身温和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身后的白炽灯过于刺眼,眼前的屋子过于黑暗。
吴斜走在黑白交织的中间,朝着虚度迈步。
他站在黑暗中,关上了门,身后温情嘈杂消失不见。
吴斜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然后朝着屋子旁边的洗手间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解开了自己从进门开始就从来没有脱下过的外套,露出了里面沾血的衬衣和被血液浸透的绷带。
血液一直在流。
他知道自家三叔和舅舅都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所以这个两个人才会一直都想方设法的逗他玩。
就算最后洗碗的时候,舅舅他们也没让他自己一个人洗,而是都来帮忙。
他们知道自己身上有伤。
吴斜也知道他们知道。
他们看出了自己有所隐瞒,所以没有拆穿,只是一直小心翼翼的试探。
吴斜温和微笑,没露出弱小,表示自己身体并无大碍。
他扔下沾血的衣物,缓步走进浴室,打开了灯,开始清洗身上的血液。
在冷水打到身上的时候,吴斜像是完全忘记了秦意说的话一样。
漫不经心的用冷水冲刷着身上的伤口,血液冷水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流。
狰狞的伤口一一在他身上显露。
吴斜身体疼痛的触感,因为长时间注射药剂的原因,已经消失大半。
在结痂的伤口被他弄破了,从里面流了出鲜红的血液时,他脸上依旧没有露出一丝疼痛的表情,依旧用冷水冲刷着身上的伤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用手捋了一下浸湿的头发,露出了下方那张温润如玉却又冰冷漠然的脸。
黑眸浓色深重,他从旁边拿过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然后抬脚走出了浴室。
房间依旧很黑,吴斜站在黑暗之中,弯腰拎起了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他打开了盒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支注射剂。
他看了一眼门外,温情嘈杂声依旧在响。
吴斜嘴角微弯,然后拿着注射剂走进了浴室。
窗外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了浴室里面所有的声音。
无论是血肉细胞被破开产生的痛苦闷哼,还是一些从喉咙脉搏中涌出浓稠血液的黏腻。
头顶的白织灯无比刺眼,水池里的红也无比刺眼。
吴斜抹了一把鼻子和嘴角涌出的血,打开了水龙头,将血腥罪恶冲刷。
他应该是难受的,可他面无表情。
他应该是解脱的,在他眼里带着浓郁的哀愁。
染血的薄唇轻动,有些抖的声音在浴室里响起:
“没有时间了。”
“要尽快给小宝留后路,要让他活。”
“吴斜,你可以死,小宝不能死。”
“你得救他。”
“你得把后路给他铺完再死,你现在得活,你得撑下去。”
“你得撑下去,小宝才能活。”
“你不能死,你要活。”
“你死了,小宝就找不到家了。”
“你得带小宝回家。”
“你得看一眼小宝。”
“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死了就永远看不到小宝了。”
血液顺着嘴角滴下,而后被抹擦。
吴斜嘴里断断续续,一直说着那几句话。
可不知为什么。
在他手撑着水池,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的时候。
他身上的那些伤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慢慢的愈合。
可伤口愈合的时候,头顶的漆黑发丝却有几根悄然的变成了白发。
吴斜的伤口在愈合,他的肉体却在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