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运不好,砖墙倒塌压死人都不稀奇。
彭家主要做的,就是命人记下建坞堡过程中的‘不法’之事:“他假托太守之名,强括良田,私建坞堡,令平昌百姓苦不堪言,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实为北海郡一霸,敢问诸位,你们若是使君,治下可容得下此人?”
自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寇家主等人,默契地相觑一眼。
再不济,也得将此人打包逐出郡去。
意识到彭家主是想引新使君与那小儿相斗,而他们,便是那隔岸观火的渔翁,无不佩服彭家主的手段老辣。
但凡能主政一方的两千石,无不出身世家大族。
旁人忌惮姜刘两姓,若同为阀阅世家呢?
寇家主再次端起茶碗:“彭公此计,大善也!”
其余士绅的赞叹,发自肺腑——
“我等,不及彭公多矣!”
彭家主亦重拾茶碗,笑容深藏功与名:“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诸位,耐心等待便是!”
彭家主是一位行动派。
次日一大早,就命匠人父子装成流民出城。
在牛顺父子的眼里,不管是在庄子上干活还是去建坞堡,两者是没啥区别的,顶多是,城外的风有些大,吹得他们短了一寸的裤管子不断后贴。
那坞堡就建在林氏隐田不远处。
说起来,去年他们父子还做了一架耦犁来田间试耕。
而彭家的隐田,与林家的地只隔河相望。
因此,父子俩未走弯路,直接就摸到那坞堡建设的山脚下。
今日负责在工地上巡视的百夫长,是昔日护旗营的张九,他将跟前这对逃难而来的父子上下一打量,得知他们是来找活干的,二话不说就将人收下。
牛顺手握郡兵发给他的竹牌,等那百夫长离去,才敢问身边父亲:“阿父,他为何不盘问我们?”
至少,至少得问问他们户籍何处不是?
现在这样,叫人莫名不安。
“我儿莫慌。”牛父瞧着那些挥汗如雨的青壮,心中亦无甚主意,只记得彭家管事的叮嘱:“家主叫我们多看,多听,我们照做就是。”
这一看,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刘三放完水遛弯回来,瞧见工地上杵着两张生脸孔。
瑟瑟寒风中,俩人眼看就要碎了。
刘三将冰凉的手拢进袖子,也上前与人搭话,一问之下,才知这竟是新来的木匠。
“可是,咱们工地上已经不缺木匠。”
牛顺父子闻言,面面相觑。
刘三说着,咧嘴笑笑:“问题倒也不大,你们还可以去修溪井,待遇不比工地上的木匠差,还能换取在惠民米行购粮的资格。”
“溪井?”
牛父做了近三十年木工,从未听说过什么溪井。
刘三见父子俩不懂,特意解释:“溪井,是咱们谢使君下令让建的,可以蓄水,每个村子都得建。”
“小谢军侯说了,溪井,平时蓄水,旱时取水,若再加上水车,还能灌溉良田。”
一说起自己的恩人小谢军侯,刘三的话就更多了:“这两日小谢军侯还在命人改进龙骨水车,使君发了话,谁能将水车从人力改为水力,赏金饼三块、良田十亩,再奖励一座平昌城里的宅子,等无佛寺建成,还可以去底下的科研院里干活,每月都发一贯钱。”
牛顺好奇:“什么是科研院?”
这个刘三也不清楚。
昨日他就听小谢军侯那么一说。
他没来得及询问,小谢军侯就被人喊走了。
不过,每月能得一贯钱的地方,那定然是个好地方。
然而旁人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自己亲身经历。
这一天,牛顺父子在老员工刘三的帮助下,搬了半日的砖,傍晚时分,也吃上热乎的‘工作餐’。
喝着香咸的瘦肉粥,咬着松软的饼皮,牛顺只觉得自己恍若在梦中。
这里,似乎与彭管事讲得不一样。
彭管事说,若是郡兵拿鞭子抽他们,要学会忍耐,可他与阿父来了一天,郡兵别说打他们,看到他们父子一刻不停歇地搬砖,还过来告诉他们,每日只需干完一定量的活,用不着埋头苦干。
所以,他忍不住问父亲:“阿父,新使君,当真是家主口中的那种恶人?”
牛父坐在地上,回答不了儿子的疑惑。
他手里捏着一张饼,目之所及,是与他们一样吃饼喝粥的青壮。
这些青壮,或蹲或坐,还交头接耳,不像被县衙征发了徭役的青壮,一天的重活干下来,面上只剩沉闷与愁苦。
牛父还注意到不少人只吃一张饼,另一张被塞进衣襟里,这种举动他不陌生,就像他被喊去府上干活,得了赏赐的吃食,也会带回庄子上,给妻儿尝一尝。
“早上那顿的饼,是不许藏的。”
悄无声息间,刘三已挪到父子俩的身边。
“可惜你们不去修溪井,那边的伙食比咱们这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