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如今的力气,早已伤不到任何人。
那碗药汤,姜氏不止命人加入哑药,还掉包成令四肢无力的秘药。
“都说鸩毒无色无味,大概也只有尝过之人才知真假。”
如果说,刘恒最开始是愤怒,当他看到姜氏手里的小瓷瓶,一丝慌乱袭上他的心头。
耳房守夜的奴仆呢?
听见杯落声,为何迟迟不来?
还有,屋外值守的护卫去了哪儿?!
那姜氏部曲拎着人头出没,为何无人阻拦他?!
刘恒想离开屋子,勉强撑起上半身,不等他往外爬,下巴就被扣住,目光所及,便是拔了木塞的小瓷瓶!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道,刘恒也听见姜氏如古井无波的嗓音:“郎君既想要大郎去死,那我,也只能请郎君先行上路。”
十七年的仇恨,也到了结的时候。
哪怕今日刘恒未曾算计大郎,她亦会选择动手。
姜氏看着刘恒企图将鸩毒抠出来,并未出手阻止,只取过那盏银制烛台,点燃了榻上那床衾被:“郎君不必怕黄泉路上寂寞,因为妾身——随后便来。”
熊熊烈火,烧得人面颊发烫。
姜氏内心却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安宁。
剩余半瓶鸩毒亦被她一饮而尽。
当她握住刘恒的右手,也如刘恒一般,呕出了血,然而她神情平和,没有不甘,也没有恐惧。
大郎。
从今往后,只盼君程鹏得志、花盛续登高。
也——
莫要辜负了杳杳。
谢蕴赶到火场的时候,整座主院已被烧得只剩躯壳。
滚滚浓烟中,那条翻滚的火龙终于吃饱喝足,不再呼啸,只静静盘卧在寝屋的围脊之上。
奴仆依旧拎着水桶,在一趟又一趟救火。
也有护卫进去救人却遭火势逼退,被同伴扛了出来。
暂住府上为刘恒治病的大夫,这会儿,忙得跟只圆滚滚的陀螺一样,四处给呛到烟的奴仆和烧伤的护卫扎针、包扎。
谢蕴想找阿大和阿二,先听见角落里一道嚎哭声。
“郎君!”
“郎君!”
梁姬,这朵太守府后院盛开最甚的牡丹,如今形容狼狈,一袭素净的寝衣沾了泥水,正被儿子拽着、婢女围着,撕心裂肺地喊着,只恨不能冲进火场亲手救出她此生最大的倚仗。
“姑爷?”
谢蕴转头就看见了阿大。
阿大的模样,不比地上那些护卫好到哪儿去。
一张脸被熏得发黑,身上的劲装下摆,亦被烧去一角。
谢蕴将视线转向他手里的木桶:“岳母她——”
“夫人,”阿大喉结滚动,被烟熏红的眼周又添了几分酸胀:“夫人与使君,尚未营救出来。”
“这火已经烧了一个多时辰。”
阿大的言外意,谢蕴瞬间就懂了。
这么久,里面的人,恐怕早就凶多吉少。
只是——
这个时辰,姜氏不该出现在主院的。
自从阿二伤势好转,几乎寸步不离姜氏的左右。
姜氏来见刘恒,阿二岂会不跟随?
再者,寝屋着火,为何护卫没及时察觉?
主院伺候的奴仆不少,如果火势控制不住,为何不先救人?
谢蕴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不等她开口,身后传来趔趄脚步声:“阿娘?阿娘!”
谢蕴循声回头,被大火烧出赤色的夜幕下,是提着裙裾的刘媣,紧随其后的,还有江主任与毕宜。
江主任她们来得这般快,显然是搭了毕宜的马车。
毕宜仰头望着熊熊烈火中的主院,依旧不太敢相信,嘴上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刘媣的眼眶里,已蓄满泪水:“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