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认出几张面孔,正是当初结伴来青州的上杨村村民。
几天前才给她做过夕食的杨氏,趴在院门门槛上,生死不明,当她翻过杨氏的身体,也注意到了杨氏腹部的马槊贯穿伤。
伤口的血迹,早就干涸。
谢蕴找到柳氏时,柳氏尚有一口气。
一向收拾得很整洁的茅草屋,如今已凌乱不堪。
谢蕴没再去考虑柳氏会不会看到点什么,径直从空间取了一床轻软的被褥,牢牢裹住柳氏裸露的身体,又拿出所有妇科类药物,快速浏览说明书,不等她对症下药,左手腕就被握住了。
柳氏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阿……”
“阿豚?”
谢蕴猜到她想说什么。
“灶……”柳氏张了张嘴。
谢蕴听懂了:“你把他藏在那口灶洞里?”
话落,柳氏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收拢。
那是近乎凄然的恳求。
“恩,公。”
“我会照顾好他。”谢蕴将两颗药塞到柳氏的嘴边,“你先吃药,然后,找到阿豚,我送你们去营陵。”
柳氏却没松开自己的唇瓣。
她沾血的右手,在地板上缓缓动了。
“不,要,浪——”
浪字,柳氏终究没写完。
谢蕴放下柳氏逐渐转凉的身体,先去外面找孩子。
灶洞里,不见阿豚,倒是灶下躺着一具矮小的秦胡尸体。
杀死对方的,正是脖子处那支箭。
这支箭矢上的小标记,谢蕴是熟悉的,为北海郡军中所造。
然而,此地不见北海郡郡兵与其他秦胡的尸首,只能说明出手救阿豚的,是个落单的郡兵。
泥地上的脚印大而错杂,说明进入院子不止一个秦胡兵。
那个郡兵想带着稚童安然脱身,绝非易事。
既不见尸首,那就不是没生的可能。
晌午的阳光照在身上,谢蕴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左手腕处的血迹,提醒着她方才自己对柳氏的允诺。
……
沈俨从昏沉中醒来,除了干到冒烟的嗓子,疼痛再次席卷周身,特别是右肩的伤口,一直没愈合,血肉模糊,鼻息间的锈咸味挥之不去。
他身上本带着一小瓶止血药粉。
那是去岷县的前一夜,阿母特意塞在他包袱里的。
也是他阿母用草编了半个月被褥,换到钱向军中大夫的学徒买来的。
可现在,那小半瓶药粉被他用到了别处。
阿豚背后断箭虽被他处理了,也在箭伤处撒过药粉,将近一天一夜过去,还是失去意识,在他怀里发起高热。
平昌城是不能去的。
往西行,再遇胡兵的可能性极大。
何况,眼下的平昌县,只怕早就凶多吉少。
想寻个大夫为阿豚治伤退热,他必须尽快地赶回营陵。
外面天色渐暗,沈俨在掺着污泥的草垛里抱紧阿豚滚烫却瘦小的身子,他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躲避秦胡骑兵,那些骑兵游荡在平昌城周遭,犹如草原上的狼群,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或是截杀手无缚鸡之力的黔首,只为比一比谁的弯刀更为锋利。
他骑的那匹军马,早就不知所踪。
仅凭两条腿,再带个孩子,他只能等天黑。
天黑了——
那些秦胡兵才会消停。
一抹月影东升,沈俨也爬出草垛。
如今的他,无疑狼狈得紧。
身上都尉赏赐的皮甲已经破烂不堪,那顶圆顶赤帻,亦被追击的秦胡射落,面颊处的几道擦伤,与乱糟糟的发髻,倒形成一股诡异的和谐。
右肩受伤后,单靠左手,已抱不动阿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