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马六活了二十载,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像他们这般的贱民,即使是太平盛世,也不见得能进一次医馆,自打他记事起,他们村里有数不清的人,是因为请不起大夫买不起药活活病死的。
毛三儿方才拖拖拉拉,不就是怕那位夫人不肯给他医治。
“其实给那位夫人和小郎君做家奴,也挺好的。”马六躺在草堆上翘着腿,一双眼眺望着那片黑漆漆的天空。
今日,那小郎君还给了他们六人一块糕点。
虽然每人分到手才一小块,但他吃下后竟许久都没觉得饿。
毛三儿不再抹药,“咱们这样的,配给人当家奴吗?”
家奴,最重要的是忠心。
他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
当初他在坊市里卖菜,有世家公子坐着香车经过,开道的家奴嗓音洪亮,衣着鲜亮,也不像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那个时候,他不屑于为奴为婢。
如今再回想起来,却生出了向往之意,又有些自惭形秽:“那位夫人气度不凡,家中必不缺奴仆,恐怕瞧不上我等身无长处的流民。”
这话,马六就不赞同了。
“身无长处的是你,我可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毛三儿一盆凉水又给他泼过来:“难不成那位夫人收你做奴仆,是为了让你去种地?”
再说,种地的那是隐户,可不算家奴。
至于隐户和家奴,实际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没有人是真喜欢失去自由之身的。
他们这些青壮,在珩阳城破后,便是不想被樊城附近的坞堡收为隐户,才选择跟了李珙。
只是还没干出一番大事业,李珙就先嘎了。
“若是在那位夫人族中做隐户,不见得就不能活。”
毛三儿没接这话,管自己继续涂药,马六想得倒是美,可他们不是那些上杨村的村民,是作了恶的‘蟊贼’,待到了雒京,他们这些人极有可能被发卖,亦或是被送进京兆府的大牢。
这一晚对魏老五而言,同样是个心情复杂的夜晚。
如果说,他本来还抱着趁机逃走的天真想法,现如今,却是动也不敢再动。
甚至因为除草最为卖力,还得到了一份奖赏。
魏老五坐在火堆旁,摸着怀里那块自己才啃了两口的糕点,向其他三人宣布一个决定:“那小獠过于凶黠,又有化尸水在手,逃跑的事需得缓一缓。”
这话,换来陈二狗的斜睨。
至于朱贵儿与冯麻子,只顾着自己伸手烤火。
自己的发言未得到捧哏,魏老五却依然说下去:“我知道弟兄们都不容易,但李珙已死,我等纵是有万丈豪情,也得认清形势,且再与那小獠虚与委蛇一段时日! ”
回应他的,是陈二狗的一记白眼。
他们这些人里,想逃跑的,自始至终就只有魏老五。
若非魏老五一身腱子肉自己打不过他,陈二狗都想当场戳破这厮的厚脸皮!
一边嘴上不离‘我魏老五绝不屈从于淫威’,一边听到小郎君说‘除草干劲最足的那人可得一块糕点’、便掠夺了他立功的机会。
这会儿,跟他在这里演什么忍辱负重。
——我tui!
旁人心里怎么想的,魏老五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躺下睡觉前,他又将左手伸到怀里,掐了一角糕点放嘴里,与白日那块糕点不同,他从这块糕点里吃出了肉味。
不说他被强征去守城、没再吃过一顿饱饭,即使是在自个儿家中,也从未尝过如此香咸的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