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宦不再说话,他知道李斯藏有秘密。
但,他不关心。
“阿雅姑娘,李议郎到了。”
他引着李斯来到一个房间前,敲了敲门,贴心地解释道:“这是书房,公子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专门为我们这些出身低贱的人也准备了书房。
大壮和我一样,看见那些书简就觉得头晕眼花,这个时候应该在院子里练武,我这就去请他过来。”
韩老宦随着一盏油灯,再次走进黑暗里。
吱呀~
房门打开,阿雅一身素衣地从屋子探头出来,红着眼眶看了看门口呆立的李斯,便转身回去了,“进来吧,公子有东西要交给你。”
李斯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方才入府的时候,还在想成蟜不交待他来见阿雅姑娘,是在防备他。
现在,就被韩老宦带着来了。
顿时,让他生出了一股浓烈的愧疚感。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就是这种感觉吗?
很快,李斯就把这不着边际的心理负担丢到了九霄云外。
蒙恬算得上君子,蒙毅算得上君子。
至于成蟜,说他是伪君子,有时候他是真小人,说他是真小人,有时候又彬彬有礼,在伪君子和真小人之间反复横跳。
李斯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扇醒自己。
这种和真君子半点不沾边的人,他居然还生出一瞬间的羞愧感,这是李斯的失败!
李斯把房门全部打开,跟随着阿雅的脚步,进了书房。
他的目光, 被阿雅身后的书架吸引。
走到近前,拿起其中一本,李斯快速地翻看着,然后放下,继续拿下一本。
“这不是绢帛,更不是竹简!”
李斯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阿雅,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两只手同时放在书上,享受着手掌与纸张摩挲的细小阻力,“阿雅姑娘,这是什么?如同绢帛一样光滑细腻,重量轻盈,斯此前为何从未见过此物?”
“你为何从未见过,该问你自己,我怎么知道?”
阿雅兴致不高,甚至可以说,心情很差。
自从听闻成蟜造反的消息,她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她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取出来一张放置已久的纸条,递给李斯,“这是公子留给你,看完即焚。”
李斯看到阿雅泛红的眼睛,起了计较的心,瞬间退去。
他接过纸条,也不避人,就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拿着纸条,李斯仿佛僵硬在了原地,很久很久以后,他双手一颤,差点把纸条丢到地上。
“阿雅姑娘,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李斯的手里,拿着的仿佛不是纸条,而是一块巨石。
他恨不能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阿雅和他对视了一眼,起身接过那张纸条,放到了油灯的火焰上引燃,说道:“这是公子事先放好的,我只是按照公子的吩咐,等你来了以后,把它交给你,上面写的什么,除了公子只有你知道。”
阿雅把即将燃尽的纸条扔在地上,等到最后一朵小火苗熄灭,她用力踩了上去,把最后的纸灰踩的粉碎。
“议郎大人可以回去了,公子再没有交待别的事了。”阿雅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李斯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门口,被微风一吹,整个人醒了过来,他回头看向书架,目光中有不舍,有羡慕,更多的是求知欲,再次问道:“那些书,是用什么做的?”
“纸,公子给宫里送的有,李议郎没有见过吗?”
“没有!”
李斯摇摇头,道:“多谢阿雅姑娘相告。”
等他转身的时候,刚好碰到赶来的大壮,两个人简单见礼。
阿雅吹灭油灯,走出房间,把房门带上,并上了锁,“大壮哥,你随我来。”
李斯回头瞄了一眼,又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是他基于刚才那张纸条做出的判断。
成蟜在纸条上留言,让他搜集一群严重危害治安的街头混混,等到嫪毐造反的时候,趁乱冲进长信侯府,找到两个孩子,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
刚看到纸条的时候,李斯关心的是嫪毐造反,成蟜居然能够提前预料。
后来一琢磨,这嫪毐是登记在册的阉人,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他把嫪毐、吕不韦、赵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很快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嫪毐是个假太监,这两个孩子,是王上的假弟。
对李斯来说,这根本就是烫手山芋。
最可恶的是,成蟜只说了失踪,还烧毁了证据。
失踪,是杀掉,还是说送得远远的,不要出现在人前,这都要靠李斯来自行决断。
不管是怎么处理,将来有一天,万一王上反悔了,他李斯就成了背锅侠。
再加上所有的证据销毁,成蟜把自己摘除地干干净净,啥事儿没有。
他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