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糖,那种可可豆、牛奶、与糖的甜香,是陈萱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然后,陈萱做了一件很抠门儿的事,她把魏年给她的巧克力糖锁进了箱子底儿,然后,每天早上起床后,陈萱都要偷偷的打开箱子,从箱子底儿的漆红匣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糖,自己偷偷吃掉。
这些糖,她谁都没给,就是一个人吃的。
待把糖吃光,陈萱把一张张的糖纸都仔细的夹在的书页里,压的平整极了。
后来,陈萱想起此事,总觉羞愧,认为自己太抠门儿了。
陈萱把王府仓胡同的宅子翻了一遍土后,就和魏年、魏银一道去了北京大学图书馆。陈萱第一次来到大学堂,一大早上的,就换了三身衣裳,家常里半旧的旗袍,有点儿不郑重。春天新做的藕合色旗袍,陈萱又觉着有点儿鲜亮。最后,陈萱第一次主动的在穿戴上请教了魏年,让魏年帮她看看,这去大学穿哪件衣裳,显得庄重。
魏年修长的手划拉下衣柜里陈萱的几件衣裳,指了件水青色的旗袍,然后叫陈萱配上去岁容扬送的披肩,“刚开春,天气一时冷一时热,围上披肩暖和些。”
陈萱爱惜东西,看一回在衣柜里挂在木衣架上的米白披肩,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隆重了?”
“有什么可隆重的,披肩就是要用的。若是不用,只挂在衣柜里,才是可惜了这件衣裳。”说着就把旗袍和披肩都取了出来,递给陈萱。
陈萱很信任魏年的眼光,便换了这套衣裳,当然,还有自己哒哒哒的小皮鞋。魏年带着陈萱、魏银两个坐汽车去的北京大学,待到了图书馆,陈萱就懵了,用魏年的话说,嘴巴圆张的可以塞下个鸭蛋。陈萱都没顾得上她那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是不是有些土气,陈萱一进这图书馆就呆住了。天哪,她原以为,文先生家一整面墙的顶梁大书架上的几千本书就特别了不起了,如今这大学的图书馆,整整一座三层小洋楼里,一架一架的,都是藏书。
而且,这里的藏书还可以免费借阅。
天哪!
要不是亲眼所见,陈萱都不能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是真的!
陈萱足足目瞪口呆的在图书馆里发呆了半刻钟,直待魏年拉着她的手去选书,陈萱才回了神。然后,回神后就发现,魏银不见了。陈萱关切的问,“阿银呢?”
“阿银去挑美术书了。”魏年拉着陈萱,“咱们先去挑咱们要借的书。”
陈萱跟着魏年到了外文书架那边,才发现魏年竟然拉着她的手!这怎么可以!陈萱多么保守的人哪,她立刻就把魏年的手拍开了,严肃的小声说,“阿年哥你近来可不大稳重啊。”
“还不是怕你丢了。自己没看到自己刚刚那呆样儿。”魏年很自然的松开陈萱的手,问她,“要我不带你过来,你能知道外文书在哪里找?”
陈萱性子老实,一下子就给魏年问住了。魏年岔开话题,“赶紧找吧。”
陈萱对于学习的事那样上心,经魏年一提醒,立刻把牵手的事抛脑后,对着书架寻起书来。结果,这一架一架的书,浩如烟海,找到脖子发酸,陈萱也没有找到要借的书。不过,陈萱发现了规律,书都是按字母顺序排的,她直起身,对魏年说,“这样找根本不对。阿年哥你就没发现这书排的都是有顺序么,这里是H字母开头的,咱们要去找E开头的区域才对。”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找不到哪。”魏年看陈萱一幅发现什么绝世秘密的模样就想笑,陈萱性子老实,难得露出这种有些得意的神色来,陈萱整个人都透出“你没想到吧,我想到了的”高兴模样儿,对魏年说,“那阿年哥你跟我走吧,我带阿年哥过去。”
“好。”魏年顺从的答一句,陈萱就昂首挺胸的顺着书架的字母顺序找到了E开头的书架,然后,摸着规律的陈萱没几下子就把外文读本找到了,高兴的从书架抽出来,两步到魏年跟前,喜气洋洋的举给魏年看,“找到了找到了!”
魏年顺手摸摸陈萱的发顶,笑着接过书,“还真是。”拿在手里,问陈萱,“你想借什么书?”
陈萱早想好些日子了,立刻干嘣俐落脆的回答,“种地的书。”
魏年纠正这实在人,“是农书。”
“对对,农书。”陈萱伸手跟魏年说,“阿年哥,把洋文书给我拿吧。”她还粉儿狡猾的补充一句,“拿书这种力气活儿,我来做,不能累着阿年哥你啊。”
魏年瞅见她那些小心眼儿就想笑,不留情的戳破陈萱的期冀,“不用你,我拿就成了。”
“阿年哥,给我拿吧,我想替阿年哥拿着。”
“这么想拿?”
“嗯。”陈萱老实的点头,她就很想拿着书,觉着手里握一本书,特有书卷气。
魏年没再逗她,将手里的书递给陈萱,陈萱左右瞥一眼,立刻学起身边借书的学生那样,把书竖竖的扣在掌中,这样,不论小臂随适的放在身前,还是身侧,都特别有书卷气。陈萱手里握了本书,都不用魏年提醒,身上那股子自信气场都恨不能幅射出七米三。就是没有魏年提醒,陈萱自己就找到图书管理员那里,跟人家打听,“请问老师,农学方面的书在哪里?”待人家回答后,陈萱就昂首挺胸一马当先的去找农学书了。
陈萱走出数步,才发现魏年没有跟上来,于是,陈萱回头,抬起下巴对魏年一点,招招手,意思是快点儿过来。魏年对于陈萱对他只是招手的做法很是不满,过去低声对陈萱提意见,“你这可不行啊,怎么一点儿不尊重阿年哥了?招手是什么意思,你叫狗么?”
陈萱对此不予回答,只是继续抬下巴对着培上一行字示意魏年,魏年就见白墙上一行红字:请勿喧哗。更让魏年无语的是,陈萱圆溜溜的眼睛里还露出责怪的意思,似乎是嫌魏年刚刚说话声音大了。陈萱见魏年跟了上来,便继续扬着脑袋在前带路了。
魏年真不能相信,陈萱手里只是多了一册书,整个人就能有这样的变化。
魏年又是好笑,又是感慨,迈着大长腿跟上陈萱。
陈萱没有想好要借具体的哪本书,在农学科目附近徘徊很久,也没找到专门讲种草莓的书,最终,陈萱挑了一本现代农书。待陈萱挑好书,俩人再去找魏银,魏银正在跟许润在一处说话。许润是许老爷许太太的长子,许二妹许三妹的大哥,年纪与魏年相仿,因魏家一直租许家的宅子,两家孩子也是自小认识的。
许润去年升入北京大学,陈萱见的并不多,倒是魏年与许润挺熟。
大家把书借好,也就快晌午了,许润请大家去食堂吃饭。许家家境不丰,魏年怎肯让许润出钱,跟许润一道过去,在食堂点了几个菜,然后抢先把钱付了。
陈萱魏银把菜摆好,陈萱掰开一个馒头,递了半个给魏银。魏年说起程苏成亲的事,许润笑,“阿苏也同我说了,到时他成亲,我一定得去。”
陈萱这才知道程苏、许润、魏年以前都是同学,不过,魏年学了几年就去家里铺子学做生意了。程苏高中毕业去的报社,唯许润考入大学,继续攻读。
许润不愧是大学生,连画画的事都懂,许润大致给魏银介绍了一下,“现在画画多是在学西洋那一套,学画画得先学素描。素描没有老师指点,很难入门。银妹妹虽然借了书,还是请个老师指点一下的好。”
魏银自己是想学画画的,她自己也会描绣花样子,但是,那跟画画是两回事。只是,魏银不知道家里愿不愿意出钱让她学画画。陈萱很自然的问许润,“哪里有好老师,许兄弟你知道不?”
许润想了想,“其实,单独请一个老师,一则花销大,二则没有同窗,学起来也有些孤独。我们学校的美术系有老师在外面设了个教画画的班,每月一块大洋,可以上八节课,一节课是三个小时。”
魏银一听就愿意了,问,“是哪位老师?”
“美术系的一位林助教。虽然林助教还不是讲师,自己却是美术系系主任的得意门生,基础功是不差的。阿银你也是想学些素描基础,我觉着是可以的。”许润中肯建议。
“我听着也还行。”魏银给魏年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就是还得听我爸妈的,看我爸妈的意思。”
魏年笑着递给魏银一个安抚的眼神,“这事我来跟爸妈说。就是一样,这上课在哪儿上?远不远?”
许润搅了搅碗里的萝卜汤,“说远也不远,就在我们学校附近。”
北京大学就在景山东街路东沙滩后街那里,离甘雨胡同儿不算太近,却也不算太远。魏年道,“这也还成。”
陈萱顺带问了许润一句,“许兄弟,你们学校还有教法语、日语的这些学习班吗?”
“这个也有,嫂子是不是想学?”许润是知道陈萱爱学习的事的,因为陈萱常去他家借书。
陈萱偏头看向魏年,“不是我,是阿年哥。阿年哥想学些日语。”
“我今儿就去日语系那里打听一下。”许魏两家关系极好,许润张口就把事应承下来。陈萱连声道谢,劝许润多吃菜,说许润太瘦了,上大学费脑子,可是得滋补着些才好。
陈萱这一番殷勤,倒是把魏年醋的可以。魏年算是看明白了,陈萱这丫头就是个势利眼啊,谁有用就对谁好。大概是魏年的眼神太过明显,陈萱以一种老实人的直觉察觉出魏年的不高兴,立刻把要夹给魏银的一筷子炖鱼夹给了魏年,还低眉顺眼一副乖乖样儿的提醒一句,“阿年哥你小心鱼刺。”
魏年心情些微好转,只是,面色语气都是淡淡的,瞥那炖鱼一眼,“我从来吃鱼就不大会挑鱼刺。”
陈萱倒不知这事,不过,魏年的确在家吃鱼吃得少,魏家喜欢吃鱼的是魏银。陈萱利落无比的把鱼刺帮魏年挑好,“应该是挑干净了,阿年哥你尝尝,也要小心些,别卡着。”
魏年这才夹起鱼肉吃了,陈萱看他吃了,立刻把鱼肚子都夹到魏年碗里,挑去鱼刺让魏年吃。魏银看着自己最喜欢的鱼肚子都进了二哥的碗,只得默默的挑了块鱼身上的肉。想着,二嫂也太惯着二哥了,不会挑刺怎么了,多挑一挑不就会了。待陈萱把鱼肚子的刺挑好,魏年却是夹到陈萱碗里,“我吃一块就够了,这个你吃。”
陈萱面皮薄,当着魏银还好,许润是外人哪。只是,这个时候说夹菜的事也不大好,只得默默低头吃了。
待吃过饭,许润下午有课,就先去上课了。
魏家人又去了一趟书铺子,把初级课本买齐,结果,一回家就见着陆三靠着魏家门口的青砖墙前晃悠,魏银的脸当即便冷了下来。魏年与陈萱道,“你先带阿银家去,我有话同老三说。”
魏年直接把陆三叫上车,俩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在魏家人的心里,魏陆两家的口头亲事已是经赵老太爷那里解除了的。陆三再过来是什么意思?
反正,就是以魏年的八面玲珑都不能理解陆三的行径。
魏年回家后,大致同魏老太爷说了,“真是个神经病,听不懂人话。我说咱们两家根本没亲事,他就拉着我絮絮叨叨个没完。我这话倒不是难听,就是这陆三的性子,就是没那舞女之事,也不能把阿银嫁给他。”哪里有两家解除亲事还这样死皮赖脸的。陆三之所以在门外转悠,是因为他过来后没说几句话就给魏老太太打发出去了。自己不死心,就搁门口等着。
魏时道,“还是请赵伯伯再跟陆家说一声,叫陆家管好他自家人。”
魏年主动把事揽下来,“这事儿我去跟大姐夫提一提吧,爸你别出面了,总是找着赵伯伯说这事儿,赵伯伯脸上也不大好看。”
“成,这事你看着办吧。”
待魏年回屋后,陈萱也打听了两句,听到魏年把这事儿兜揽起来,陈萱就放心了。因为在陈萱的眼里,阿年哥是个极有本领的人,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情是阿年哥办不到的。
陈萱跟魏年商量的是学日语的大事,陈萱给魏年出主意,“要是大学附近还有学日语的学习班,一月一块大洋,上八节课,一节三个小时,也不短了。阿年哥你去学习班,更省钱。”
魏年把今天买的初级课本找出来,先拿了本数学看,与陈萱说,“我学日文又不是阿银学画画,阿银她一个女孩子,画画这事儿,不是一时半刻能见成绩的,学得快些慢些的也不打紧。我学日文可不一样,学会了立刻就能用上。我也没那种散碎时间去上课,还不如请个老师回家,什么时候学由咱们说了算,一晚上两个小时,学起来还快。”
陈萱觉着单独请老师不划算,不禁道,“那学习班,不是省钱么。”
“省这几个小钱反是浪费了时间。是学课程的钱值钱,还是时间值钱?”魏年问。
陈萱,“呃……”
这个问题,现在的陈萱还不能回答出魏年想要的答案。
魏年也只是脱下春天的薄料大衣交给陈萱放衣柜里,而后与她道,“你有空好生想想这个问题。”
“嗯。”陈萱正色应了。
这个问题不是陈萱一时半会儿能想明白的,只是,又凭空出现在她箱子底儿的一把玻璃纸包装的巧克力糖是怎么回事?唉呀,阿年哥肯定知道她先时把巧克力糖藏箱子底儿,然后,一个都没给人吃,都自己吃掉的抠门儿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