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银是这一次沙龙上的新面孔,而且是比上次陈萱、上上次魏年到来更受欢迎百倍的新面孔。
这里虽是学问家的沙龙,魏银的到来带给陈萱的感想就是,学问家也是看脸的。魏银为人一向很有礼貌,极有眼力,故而,魏银虽然受到欢迎,她却半点儿骄态都没有,她念的书虽不多,却能极诚恳的打听了一些事,像她这样刚开始学习的姑娘,要如何由易到难进行系统的学习,然后,魏银也没忘记陈萱对大学向有兴趣,就是魏银也极有兴趣的,问了许多大学的事。
文先生沙龙上的人物,在社会上各有身份,魏银相貌上佳,大家会表示出善意,不过,也不可能都去围她一人转。不过,因为魏银想了解一点大学的事,这个时候,大学教授就格外吃香了,因为,他们工作就在大学园,哪里还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大学的呢。
有一位二十几岁,文质彬彬的楚教授为魏银介绍起大学的专业,问魏银平日里喜好什么科目,魏银道,“我喜欢看小说,也喜欢做衣裳。”
“若喜文学,以后可报考文学系。若是喜欢做衣裳,嗯,”楚教授做出个思索的神情,“现在我国还没有专业的高级服装学院,现在的世界服装中心在法国,法国的名牌服装,在上海、北京都是极受欢迎的。如果要系统的学习服装设计,我建议你先读美术,服装设计要是有一定美术功底的。之后,就要准备选学校,不同的学校有不同的历史,还有擅长的科目也是不一样的。选定学校,就要为升学做准备。如果去巴黎,最好先学一点法语。魏姑娘会法语么?”
魏银有些意外做衣裳这事儿给大学教授这样一说,都显得极有格调档次了,魏银摇头,“不会,我只懂一点英文。”
“没关系,我们大学有专门的法语课程。就是不方便去大学上课,也可以单独请法语老师教导。”
魏银现在的英文都是魏年教的,她家里的女孩子从来不让念书。魏银一听要学法语就有些怵,她爸怕是不会拿钱给她请法语老师的,而且,听楚教授的话,语言还只是第一步,以后花钱的地方怕是更多。不过,她断然不肯失礼,依旧做出一幅感兴趣的模样,心里却是想着要换个话题。陈萱在一畔也听得认真,而且,陈萱挺认同楚教授这话,见魏银没说话,陈萱就接了楚教授的话道,“楚教授您说的对,我家银妹妹,手特别的巧,平时就特别会做衣裳。我听您说的这个服装设计,就很适合银妹妹。楚教授,银妹妹现在正在学英文,再学一门法语,要顾两头,会不会太累。”
楚教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语言都是相通的,既然二姑娘先学的英文,不妨继续学英文,待英文到能交流写作的地步,便可略停一停英文,再学法文。学会英文,对法文也是有帮助的。”
“成,以后说不准还要麻烦楚教授帮我家寻法文先生。”
楚教授一笑便将事应下,还道,“我以往游学欧州时曾有幸认识几位法国朋友,若到时二姑娘报考法国大学,我可以帮忙。”
“实在太感谢了。”陈萱给魏银打听好前程,也没忘了顺嘴儿问一问自己的困惑,“刚才听您说,大学里的专业好像不少,这每个专业学起来,就是一门儿手艺吧。”
楚教授这样聪明的人,一听陈萱说话,就大致猜到陈萱的文化水准在什么阶段了,楚教授却是极有耐心,亦不见半分轻视,他待陈萱一视同仁,“对,这么说也没有错。”担心陈萱不能十分明白,举例说明,“譬如,有文学专业,这个专业的人对于文学的研究会比较深。如医学,就是学医,以后可以做医生。如法学,是研究法律的,打官司,就要用到法律知识。还有如商科,这个对于经济,还有商人做生意都有帮助。再有农科,是探索农业知识的。”
前面儿都是听的懵懵懂懂,直到最后,陈萱双眼一亮,迫不及待的问,“农科,听您说,好像是说种地的事儿。”
“这样说也没差。”楚教授忍俊不禁的弯起双眸。
陈萱兴奋的捏一下拳,倒把楚教授惊的不轻,这位教授都瞧出来了,陈萱大概是乡下来的,这乡下女子,高兴起来捶桌拍掌喝二两黄酒什么的也不为奇,楚教授是个斯文人,有些怵这种表达方式。幸而陈萱并不是楚教授想的那的高兴到捶桌拍掌的乡下女子,陈萱只是发出了一声大开眼界的感慨,看向魏银,小声道,“阿银,我可真是又长了一回见识,没想到,这种地的事儿大学也教。”
魏银没上过大学,也得纠正一下二嫂对于农学的认知了,魏银说,“二嫂,我看楚教授的意思,大学里主要是搞农学研究,肯定比平时种地要深奥的多。”魏银笑,“教授能给我们细说一说吗?”
楚教授笑,“农学的研究范围非常广,像种子科学,植物科学,动物科学,动物医院,水产养殖类的海洋渔业科学,水族学等,都属于农业学。”
虽然各种“学”听的似懂非懂,可陈萱一听楚教授这话就觉着,农学这事儿,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学科啊!她除了会种地,养鸡养鸭也不在话下,就是没养过水产鱼虾,可陈萱也不觉着这事儿很难,等什么时候,她还清了魏年的钱,就买两条小金鱼先养一养。
陈萱心里连养小金鱼的事都定下了,问的就更细了,“楚教授,那在大学里农学教书的教授,跟您这样儿教文学的教授,都一样的吧?”
“魏太太是指的哪个方面?”
陈萱,“工钱?”
魏银见她二嫂这么坦率直接,险喷了咖啡。
难得楚教授真是上等风度,笑,“教授都是一样的待遇。”
陈萱起身给楚教授一鞠躬,正色道,“楚教授您真是帮我大忙。”
“魏太太您太客气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于您是随便说说,于我们就是指路明灯。”魏银放下手里的咖啡,也很感谢楚教授,“我和二嫂,现在都是在家自学,可不论做什么事,总得有个目标。先前学习,就是想着读书识字是件好事。可听您指点之后,我们就知道往哪个方向努力了。”
“对,就是这样。”陈萱觉着,魏银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楚教授也很高兴,“能对你们有所帮助,那是再好不过。”
三人说着话,就听后头一片高谈阔论的声音,陈萱回头,细听来是陈女士正在诸人中间讲着娜拉的故事。陈萱笑同魏银说,“陈女士果然喜欢《ADoll'sHouse》。”
魏银见楚教授也注意到了后头的动静,善解人意的问,“楚教授要过去听一听吗?”
楚教授摆摆手,“不必了,我看过原著。”见魏银杯里咖啡不多了,问,“二姑娘还要咖啡吗?”
魏银如何能让楚教授去帮她拿咖啡,起身,“我去取。”
“你第一次来,我带你过去,这里也有小点心,味道不错,可以尝尝。”楚教授又问了陈萱要不要加些咖啡,陈萱道,“阿银帮我拿一杯,加三勺奶三勺糖。”
楚教授魏银一走,陈萱高兴的险没笑出声,她才知道,原来大学里还有农学这样的学科。要是学别的,她不一定有信心,要是种地的事儿,她不信还有人能种得过她!陈萱决定了,以后考大学,就学农业!她的目标就是,做农学的一等教授,每月六百现大洋!
陈萱确定了自己朴素的人生理想,心情极佳,一直待沙龙结束,陈萱都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魏银都觉着,她二嫂来沙龙半天笑的时候,比在她家一个月都多。
待许多人告辞,魏年也打算带着陈萱、魏银回家,陈萱却是记挂着心里的要紧事,悄悄同魏年道,“等一会儿,我有事要请教文先生。”
魏年一想到陈萱的“事”,唇角就控制不住的抽搐,低声劝陈萱,“我看文先生累了,不如下次吧。”
“我就问问。”陈萱知道魏年是个好面子的,附在魏年耳际反劝他,“阿年哥,你就放心吧,这不人都走差不多了,我悄悄的问。”陈萱的呼吸似是暖暖热热的风拂过耳际,还有陈萱身上雪花膏的甜香,混着那暖风,竟让人无端有了一丝燥热的感觉。魏年一时失神,没来得及反对,陈萱的话已接着传到他耳际,“我就知道阿年哥你最好了。”
耳闻陈萱最擅长的马屁**,魏年的理智总算恢复正常,瞥陈萱一眼,与楚教授同坐。魏银把楚教授介绍给二哥认识,魏年于交际上向有一手,楚教授也是风度极佳之人,俩人说些沙龙上的事,也能说到一处。楚教授已猜到陈萱似还有事要请教文先生,楚教授因平日事务较多,他并不常来文先生的沙龙,不过,他与文先生私交甚笃,今日有空过来,必要多坐一些时候。
待沙龙上的人都走的差不离,陈萱才过去,文先生笑,“看魏太太的神色,就知大有收获。”
陈萱一脸高兴的点头,“楚教授真是大学问家,为我指明了努力的方向。先生,我有事想请教您。”
文先生做出个请坐的手势,陈萱收了脸上的笑,她目光诚挚,神色几乎称得上肃穆,口吻认真到庄严,然后,她问,“我想请问先生,怎样才能做到大学里的一等教授?”
陈萱的声音并不高,但也不低,起码,魏年就听的一清二楚,而且,魏年还很清楚的看到了楚教授眼中的惊愕,以及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眼珠子齐齐掉出来的模样,魏年现在想做的就是捂住脸装做从来没来过沙龙,因为,真的是,实在太丢脸了。
尤其,魏年还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什么?魏太太你要做一等教授?你不是今年才刚开始念书的吗?就想做一等教授?”
魏年当即不悦,心中涌起一股怒气,见是那位大肚陈女士说话间就到了文先生身边,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的掩唇讥笑起来。魏年一掸西装,优雅起身,几步到文先生身边,坐到陈萱身畔,安抚的拍拍因陈女士的话有些不自信的陈萱的手,根本没理会陈女士的嘴脸,只是诚挚望向文先生,恳切万分,“我家太太虽然念书的时间短些,可她十分勤奋,而且,对学问非常热爱。在家时,我略有松懈都要被她提醒不可浪费光阴。她尝说,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她的志向,就在学问上头了。阿萱并不是马上就想做教授,教授一职,是阿萱的理想。我对此,十分支持,并引以为豪。虽然念书晚,可只要阿萱勤学不辍,终有一日,是能赶上来的。我家于这上头是不大懂,还得先生指教。”这笨妞儿怎么说也是自家的,魏年虽然也觉着陈萱口气真是比天还大,但既是自家人,陈萱这样的大事,他就不能在一畔看热闹,更不能任人奚落嘲笑陈萱。
眼见沙龙上的异类——小商人魏家一家突发此狂言,文先生沙龙里还没有走的各位文化界人士,都围坐了过来。
一见人多,陈萱又有些自卑了,她有些拿不准的看向魏年,魏年神色淡定,目光坦然,意志坚定,尽管心下已是翻陈萱好几个白眼——都是这笨妞招来的事。陈萱是看不到魏年肚子里翻的白眼的,她只见阿年哥抬首挺胸,连坐姿都带着无限自信,尤其阿年哥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带着对她的鼓励。二人四目相对,陈萱立刻也昂扬起来,她是特意等人少才请教文先生的,哪里料到倒引得这许多人过来。这个时候,尽管陈萱心里都有些哆嗦了,她也是半点儿不肯让阿年哥丢脸的。甚至,陈萱心里都有些暗暗的感激,她没想到,阿年哥会这样支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