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林格走过去,站在离她更近的地方。
“你这是……摔倒了,碰到的吗?”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是的。”
我的语气非常镇定:
“我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脸正好撞在了梳妆台上。”
谢天谢地,林格没有再追问。
她开始调跟我肤色最接近的遮瑕膏,然后用化妆刷蘸上,将我脸上的红肿,一笔一笔地遮盖掉。
从那天开始,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三十多年后的现在,我都不确定,那一天,林格问我,是不是摔倒撞到了脸,到底是递给我一个可以利用的借口,还是在暗示我,不要说出真相,要保持沉默。
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女人被自己的丈夫打骂,并不是一件罕见的事。
当时,大家对于“家暴”的认识,还局限在“清官难断家务事”和“家丑不可外扬”的范围内。我不是第一个被打的女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和唯一的一个。
对此,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因为说出去,不光丢脸的只可能是自己,而且还有可能会招致更激烈的殴打。
林格是一个手脚非常麻利的化妆师。很快,我就化好了妆,被工作人员带到了演播厅。
沈奕辰已经坐在了为嘉宾准备的沙发上,看到我进来,他立刻起身,小跑着奔向我。
“你感觉怎么样,亲爱的?没什么事吧?”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关心着我的时候,态度自然。
一瞬间,我几乎有一种错觉,刚刚那个甩了我一巴掌的人,是别人,不是他。
“我没事。”我冲他微微一笑,“我们开始吧。”
我扬扬下巴,朝着沙发的方向示意他。
我们刚刚坐下,就有工作人员,将麦克风夹在了我们的衣服上。
“好的,请两位嘉宾做好准备,我们的录制马上就要开始了。”
导演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时,沈奕辰迅速地用右手盖上他的麦克风,又将左手覆在我胸前的麦克风上:
“文迪,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刚刚完全昏头了。”
他在我的耳边说。
我愣住了。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因为打了我,而向我道歉。
“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应该动手打你。”他的眼眶红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为自己感觉到羞耻,我爱你,可是我竟然做了伤害你的事。”
尽管他在极力地克制,不想让在场的人察觉,但我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异常痛苦:
“文迪,求你原谅我。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原谅我。”
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竟然如此轻易地,就从我的心底里升腾了起来。
就像一团灰烬中,只因为风轻轻地吹了一下,就亮出了一缕红光。
也许,我以为的,我所拥有的完美生活,终究离我并没有那么遥远。
“文迪,求你,原谅我,可以吗?”沈奕辰还在低声恳求着。
也许,他真的是一时失手。
人都会犯错。
一次犯错,这并不能说明他是个坏人,不是吗?
“我当然会原谅你。”
我听到自己对他说,声音轻飘飘地,但却笃定得可怕。
他终于呼出一口气,向后一靠,如释重负。他的手,从我们两个的麦克风上,拿了下去,然后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一阵生疼。
这时,导演跑回到摄像机的后面:
“开始!”他发布命令。
那期节目,创造了《今夜我们一起聊天》收视率的最高纪录,大家都说,我在那期节目里,美得不可方物。
但是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都没有勇气看,不管是首播,还是后来无数次的重播。
一个男人打了你一次,向你道歉,并且承诺要痛改前非。
你选择了原谅,因为你对你们之间的感情还残存着希望,也因为你们之间有着割舍不断的各种关系。
然而,你不知道的是,他能够伸手打你一次,就能够打你第二次。
而且,比第一次出手,还容易。
沈奕辰第二次打我,是因为他拒绝使用避孕套。
他说,我们需要一个孩子。
我不同意。
当他愤怒地摔门而去之后,我对着镜子,用棉签沾了跌打药水,小心地擦着嘴角上的瘀伤。
他生气,是可以理解的。
我对自己说。
作为丈夫,他有权利要求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而我刚刚拒绝的方式,也有些太过生硬和粗鲁。
其实,我并不是完全不想要孩子,只不过,我不知道家庭和我的事业,该如何去平衡。
毕竟,我那么辛苦,才拥有了今天的一切,因此,我比任何人都害怕会失去。
就在我想,该怎么向沈奕辰说明我的担忧时,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向我下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