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厂成立后,周边几座筒子楼就分配给了职工,魏远松他爸死了以后,他和奶奶就一直住在这里,近几年来,厂里筹资建了职工楼,原筒子楼的住户几乎都搬走了,残存的老楼里,剩下的都是些残存的老人。
由于年久失修,魏远松家的门框已经严重变形,老旧的木门早已关不严了,冬天时,冷风嗖嗖往里灌,像一张苍老的嘴,断气前齁齁地极力残喘着。原先的锁已经用不了了,换了一把挂锁,晚上用一条木棒从里面顶住。
魏远松再次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犹豫一下,还是没忍心叫醒奶奶,心想这破楼也不会被小偷盯上的,魏远松把锁把搭在挂扣上,这样奶奶只需要从里面用力一推,锁把就会掉开,而从外面看上去,门却是锁上的,魏远松从不同角度看了看,并无破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为自己的机智表示赞赏。
统一的着装,弱化了魏远松的存在,让他变得更不起眼了。大合唱的时候,他吼出了平生最大的音量,希望至少老师能发现他有多卖力,然而个体无论如何嘶吼,终是被集体的声音给和谐了。就像在游泳池里撒了泡尿,除了自己知道费劲,旁人是发现不到一个尿分子的,一阵暖意散去后,能证明自己往池子里贡献过的,就是一阵哆嗦。魏远松此刻也在哆嗦,因为吼缺氧了。
回家路上,魏远松仍然耿耿于怀,当吼第三句“前进”时,突然觉得肺里像是塞满了石子,想换口气却怎么也呼吸不了,魏远松心头涌起一阵极大的恐惧,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好在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几秒,缓了过来后,魏远松用手捂着胸口,大口的呼吸着,像是怕被别人把空气抢了去,贪婪而滑稽。这时班主任老师视线正好扫过这边,魏远松立马调整口型滥竽充数。
回家的路上,心想着到底有没有被老师看到,明天会不会被批评掉链子,影响班级荣誉时,魏远松已经走到了街口,小卖部的老头正气喘吁吁地端着一盆水出来,绕着人群往里冲,路口上站满了人,纷纷攘攘听不清在吵什么,魏远松心里涌起一阵惊慌,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加快脚步超前跑,刚到街口处时,前方的人堆突然往后退,像泥石流一样朝着魏远松袭来,在被挤倒的同时他听到一阵轰隆巨响……,人浪覆盖了魏远松的视线,不知谁的脚从他背上踏过,人群像是挤走了周边的空气,魏远松再次感到无法呼吸,昏迷前,周围的惊呼声逐渐变小,最后像在某个频段上形成了谐振,嗡嗡低鸣着,杂乱而和谐,魏远松想起了爸爸巨坟上的苍蝇……
醒来后,魏远松很安静,并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因为在昏倒之前,从人腿晃动的空隙中透过烟尘,他已经看见了那座号称72小时建成的飞镖大楼,和他一样趴着,严然一座巨坟。
魏远松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
他被一对善良的老夫妇收养,他们未曾生养,视魏远松为己出,虽然只是普通工人,却尽其所有培养了魏远松。可从那以后,魏远松便患上了恐惧症,他恐所惧的,便是土堆上的苍蝇,在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恐惧每一只苍蝇,认为它们都是从爸爸和奶奶的巨坟上飞过来的。
当他开始意识到恐惧症是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时,就开始了自学自疗,这也是他进入这行的主要原因。
魏远松高二那年,听说飞镖大街划入了城改范围,他想了一夜,最终决定回去看看,情绪接纳是心理学的基础课程,他想试试
在拆迁期限的最后一天,魏远松回到了飞镖大街,街坊已经搬完了,施工队在运送设备,街边的树也都砍光了,唯一熟悉的身影,是小卖部的牛老头。
老头和以前一样,坐在小卖部门口的马扎上,手上仍旧夹着一根快燃到头的烟,烟灰却未曾断落。看去像一尊雕塑,仿佛从远古就那样坐着,和周遭的忙碌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容为一体。又像是一幅象征主义油画,动静分明,新时代已然来临,衰朽的流行还没做好离场的准备。
多年后,在课堂上老师讲到社会心理学中的“角色中断期”,一个人退出自己的旧角色,又不能适应新角色时,会产生极度的恐慌、迷茫、无所适从,魏远松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便是此时的牛老头
宋远松走到近前,轻声唤道:“牛爷爷。”
牛老头身子一震,烟灰掉到地上,抬头看着魏远松,似在确认,毕竟过了几年,魏远松的变化也很大,几秒后,牛老头还是准确认出了他:“是魏老太……孙子。”
魏远松:“是我。”
牛老头:“回来看看……,好好,回来看看,正好,等过了今天……干,想看也看不到了。”
魏远松:“嗯,来看看。”
牛老头扔了手上的烟蒂,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含嘴里,打了几下火才点着,深吸一口后停了几秒,才把烟雾呼出来,魏远松现在已经和牛老头齐肩高了,烟雾迎面而来,他这次并没有躲,但还是及时闭住的呼吸……
在这最后一次见面中,魏远松从牛老头那里知道了那天的事。
那天中午,牛老头看见飞镖大楼二楼一家窗户冒起了浓烟,他意识到是着火了,边大嚷着招呼街坊们出来救火,边朝大楼跑去,着火的人家大门锁着,刘老头朝门踢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