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敢在泉姐姐走后,当着大周皇帝肖荣璋的面提起杭泉灵这个人,那大概就只剩下三个了:一个是肖荣璋的母亲,当今的太后娘娘程如蕙,另一个是肖荣璋的皇后,她是杭泉灵的妹妹,杭泽灵;还有一个,就是我。
当年大周立国,皇室为彰显理学教化,于东宫设太学。
南书房之中,诸皇子皇女并朝中身居高位的公侯之家适龄儿女,皆需入宫研习经典,教习礼仪,承训于上。我也是其中之一。
虽说太学中也做男女分教,所学科目内容亦不相同,但两座学室皆在一间殿内,学间休憩或散学之时众人常见,常见自然相熟,相熟了,年轻的人便难免生出相遇之喜。
当时还是太子的肖荣璋与云波侯的千金嫡女杭泉灵便是日久生情,两厢不渝的一对儿,也是我们中公认的璧人一双,虽然于外只得同窗之名,但是谁人都知道他们好得不一般。
比如八岁的我,就见过他俩在御花园的山石后面红着脸说话,我当时还以为他们是为了争糕糕,后来才知道是为了要“抱抱”……
那时我小,小得很多事都不明白,当然,是人又都说我聪明,他们又觉得很多事我都明白,皆喜欢我。肖荣璋是个男子又是太子,倒差了一些,只是偶尔假装板着脸教导我写上几个字,又或者太傅冯大人罚我的时候给我解个围罢了。泉灵姐姐还有她的妹妹泽灵姐姐却和我混得极熟,常把家中带来的吃食并自己好看的首饰送给我,两个人说起心事也从不背着我,我若开心了评论“指点”上两句,她们就笑得不行。
我觉得她们是喜欢我糊里糊涂又非要装明白的那个劲儿。
泉灵姐姐比我长了七岁,十五岁上脸庞生得爽朗明媚,高挑匀称的身材已初见风韵,一颦一笑灿烂若骄阳;相比之下,比她小一岁的妹妹泽灵姐姐倒是个沉静安稳的性子,从不见她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拿着一卷书坐在椅子上,一坐便能到放课的时辰。
她们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们,私心想着,若是长大了能和她们一样好看就好了,想着想着,就想过了两年的时光,到了我十岁那年……
我还记得那个日子,也是这样的初春时候,只是那年冷得很,一场一场的雪从冬天下到春日,依旧淅淅沥沥不肯停歇。我也还记得那个人,大秦国君施仁策,一脸络腮虬髯,目若鹰隼环视,窥视每个人都似豹探深林般锐利阴狠,除了——泉姐姐。
当时只有十岁的我不懂得什么叫权衡利弊,什么叫纵横捭阖,什么又叫和亲?!只知道那个无赖又好色的大秦国君以燕州六郡为礼,换走了泉姐姐。
这样的条件,没有哪个帝王能抗拒,荣璋的父亲,大周的武皇帝也是一样,眼见着自己打下的江山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地囊括了潼关以内的所有中原疆土,皇帝乐疯了,疯了就管不了他的儿子。
就在那个尚能冻死牲畜的初春早上,天将将亮便飘起了雪花,我记得泉姐姐哭成了桃子的双眼和手腕上尚未痊愈的刀口,记得一身青衣的肖荣璋就那样跪着,在太极殿的门口一直跪着……跪成了一个冰人。
他们的故事至此我都不是一个参与者,直到“冰人”肖荣璋被人抬回东宫,化开以后,第一个喊出了我的名字“江微”,我才算正式出场。
东宫,肖荣璋的寝殿之中,所有人都被轰了出去,只剩了我。我不知道是该把箱笼里的炭火扇得更旺一些,还是先要把药端过去给他。
肖荣璋的衣衫散乱,双眼通红,连日的苦痛已折磨得他面目全非,支离破碎。他从床上踉跄着奔下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微微,微微,你去送嫁,你去……去送泉儿!我要你带一句话给她……”
大概也心疼儿子别真的出事,在当时还是皇后的程如蕙坚持之下,皇帝最终换掉了为泉姐姐出嫁已准备好的四个喜娘,我被换成了其中之一!
侯爵的女儿出嫁,国公的女儿却要送嫁,这样的事情明显于礼制不合,我的身份高出太多。于是作为国公嫡女,送嫁首席女官,我在十岁的年纪上做出了第一个能留在史册上的决定——要在送嫁之日,朝堂之上,为泉姐姐请封公主之衔!
我震惊四座的请旨让皇上和皇后都愣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这个十岁的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封”是什么?最后还是我爹,当朝首辅江国公从他位列百官之首的最前排位置,走了半日走到我身边,稳稳举起了他的牙笏牌子,这件事才终得做成。
一晃六年时间过去了……
这件往事,云烟一般消散在了太极殿绵长的岁月里,没有人再提起。不再提起不是因为他们不记得,而是因为,不敢……
当年同我一起送嫁的另外三个喜娘女官早已出嫁,吴伯爷的长女铃兰远嫁了镇守北疆的李将军。关少保的嫡女木槿在楚国臣服大周,成了周属国之后,嫁给了楚国年轻的国君为妃。还有一个就是工部都事的爱女永年姐姐,因为多年钟情荣璋,在廖都事的一再恳求之下,由太后做主嫁进了宫里,却不想廖永年痴惘成嗔,不能忍受皇帝冷淡的性子,终是在和肖荣璋发生争执的时候喊出了——“皇上不要痴心妄想了!杭泉灵已经是别人的王妃了!你当她有多爱陛下,若是如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