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家没有反应,徐舟就更加没了反应。
他不太弄得清事件状况,一头撞进雾水里,但只听得李明家那句话,一切又突然明朗起来。
原来这是他喜欢的人啊。
他看眼眼前这个不太精神的男人,生活状况明显比起之前的混混没有好到哪里去,下巴和手指上贴着ok绷,眼皮耷拉着,长得还算可以。
周承吃了尴尬,于是把手垂下,回过身,将手里酒瓶往垃圾桶里投,叮咣一声,还夹杂玻璃碎声,哗啦啦。
“走了。”周承扔完东西,立刻把手插兜,另只手在空中晃晃,算作告别。李明家看到上面晃眼的伤口,有些走神。反应过来后,也没动,就站在原地说:“去哪儿啊?”
去哪儿?
周承被这句话问了一愣,随后瞬间被拉入生活呼啸而来的琐碎小事带来的感情里,那就是厌烦。
他过得一点也不好,原先呆在学校里是锐气,是年轻的混球,可以一边混一边耍帅,懒得去想未来,对别人不负责,所以对自己也没负责,自然什么设想都没规划。
当时很快,周承就和老师分了手。是她提的,在一个边边角角的小巷子里,她的衣服领子很长很宽,接了个吻,可以遮住两个人的脸。然后,她说:“可算了吧。”
于是就算了。
周承没有什么感情波动,这件事甚至比李明家给他告白带来的冲击性还小,就一天晚上没吃饭,第二天早晨吃了两碗,也就过去了,像个狼心狗肺的没事人。
因为他从小就被骂是白眼狼,所以也已经自认为不是个好人,没必要过于纠结。
周承打三岁开始就接触白眼狼这个词汇,老娘烫着包租婆的发型坐在家门口的板板上一边拿石子敲地一边哭时,他坐在一边玩泥巴,就迎来一阵扑面而来的骂。
“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就不配让老娘养你,白眼狼!”
“没心没肺的东西,才考这么烂,白花钱了。”
这些话伴随他长大,像一块块砖,随随便便往脸上垒,在肩上摆,如果站不直,就会立刻扑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需要回报”这四个字,是他接受到的教育里最重要的一点。人无论做什么事,帮他人干什么,将来有一天都是要尽数奉还的,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包括爱情和其他一切情感。
越穷的人越害怕贫穷,他的父母怕极了,于是永远活的很累。但周承不一样,他习惯了,所以能抓住生活中每一个小细节,栽到地上,就抽根长树。
可是在毕业后,周承却觉得自己越长越像他的原生家庭,无聊又无趣地挣扎在生活中一片苦海,无法上岸,就提着自己的领子开始自我了断。
直到他受不了了,离开了那个城市,来到了新的地方,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却几乎浪费掉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整日氧气不足,头顶发麻,随便找个地方和一堆人泡在一起,仿佛能得到一盏茶。
他再也不热爱生活了,生活在周承眼里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困了,饿了,醒了,六个轻微的小字。
要去哪里?回家还没付房租,又刚从酒吧喝了一整天出来,睡公园明早起来肯定被偷的兜儿里一包纸都不剩,所以要问答案,是根本没有的。
“我去上班啦,拜拜。”周承转过身来倒着走,抬臂挥个不停,牵动嘴边的肌肉笑着,使下巴上ok绷掉了一块儿。
李明家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徐舟,向周承那边紧走几步,仰起脸说:“你在上什么班?”
听到话的周承立刻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很快就被一直向前走的李明家追上,看到人仰起的脸和红红的鼻头,突然想把围巾帮他向上拽一拽。
“这么晚了,你在上什么班?”
李明家睁着眼睛看他,莫名有些不依不饶的感觉,好像有什么执念放在里面,引得周承心里难受。
几年之前的沉默已经等于是拒绝了,怎么还追了过来呢,他很受不了这种纯粹的关心,尤其是心里还残存着对于对方的愧疚的时候。
“我和你……不是一类人。”周承低下头看着李明家的脸,也不知怎么的,嘴里就轻飘飘吐出了这句话,他只想尽快逃离这种环境,接着往哪儿一钻,睡十来个小时。
李明家眨了两下眼睛,问:“你指哪一类?”
性格?状态?抑或性向?很多很多类结果突然呈现在周承眼前,转了一圈儿,放到嘴边,最后说:“每一类。”
每一类,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无法获得交集的人,没有话题可聊的人, 接不上线的人。
而李明家自打看到周承并确认开始,就一直在失控,像一棵疯狂抽枝的树,已经因为无人看管而疯长一气,又高又乱,维持他身体的只剩那股气力,直直向前冲的气力。
如今一句话,就像是有人比好了案板,横切一刀剁得整整齐齐,而他也早有预料。
李明家几乎能感受到鞋底的摩擦力都在拽着自己向回走,往后拉,风向都在吹着自己赶紧回头,但是他就是不想,就是不愿。
“我请你喝酒,去不去。”
在把这句话递出口时,他脑子一团乱麻,没有考虑后果,只想把选择一次次重新递给周承,燃起自己微弱的一点希望。
周承脾气本来就很冲,一下子变得有些极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一点他们倒是有些相似,全在靠感情说话,与理智毫无半点关系。
“你小对象在那儿呆着,上我这干嘛,你们圈儿的人都这么随便?”
等话冲出口,周承突然就清醒了,像突然烧着了一般,一路醒到头顶。
“不是。”
李明家看着他,只回应了两个字,他也像突然醒了,不知道在回应周承那句话里的哪个部分,只会说这句话,其他的都憋在嘴里,锁在喉咙中,完全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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