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往事
纪一轻是个能让人上瘾的人。
或者说,他是个隐形的陷阱,不知不觉地捕获人心。
林逸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着的道,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怎么看纪一轻怎么顺眼,心里都是软乎乎的像一团棉花。
纪一轻只是一个普通的培训老师,戴一副普通的眼睛,打扮中规中矩,唯一有点特色的可能只有他长得比较清秀,可这世上长得好看的男孩子也不少,比他更加惹人的也不少,林逸不知道纪一轻哪里吸引了他。
林逸上纪一轻第一节课的时候,他是代替那个怀孕的女老师,穿着一件翻领圆领灰色针织衫,一条卡其色裤子配一双运动鞋。
符合秋天气息的装扮。
“大家好,我叫纪一轻,也可以叫我Eric,还请各位多关照。”
纪一轻对着他们笑。
纪一轻说话声音不大但听着让人舒服,发音咬字也足够标准,他一般不和学生互动,只是站在那里讲,温温和和的,偶尔提问,也欢迎学生的质疑。
实际上是个很普通的老师。
林逸曾经拿着习题册去问过纪一轻问题,排在他前面的女孩子说话太快太急,纪一轻倒是很耐心地一句句地说,一段段地指点,那女孩到后面还不好意思起来,问完了脸都红了。
“哎。”纪一轻叫住转身欲走的女孩,“你过来一下。”
纪一轻带着女孩稍稍走远了些,低声和她说了一句什么,女孩的脸彻底红了,手指迅速地摸了一下衣服边。
衣服套反了。
林逸就看着纪一轻微微笑着提醒女孩,再指点厕所的位置,突然觉得纪一轻是个温暖的人。
温暖得像束春天的阳光。
林逸自认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他擅长逢场作戏,却不擅长交付真心。他下意识地想靠近,想汲取更多的温暖。
林逸没有莽撞地“追求”纪一轻,他心里明白像纪一轻这样的人对“上等人”几乎是敬而远之。
他也不敢约纪一轻,那样难免太过明显。
林逸成了办公室的常客,他搜寻一些“难理解”的问题问纪一轻,在一旁看纪一轻皱眉思考,看纪一轻在草稿纸上画时间轴,看纪一轻给他讲解作文提纲。
“Eric,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某天林逸突然这么问。
“知道啊。”纪一轻一边收拾文件一边笑着回答他,“你是林逸嘛。”
“那知不知道我的英文名呢?”林逸又问。
“那可不知道。”纪一轻又笑,“你又没有告诉我。”
“我是Alex!”林逸告诉他,“以后叫英文名可不可以呀?”
“看我心情。”纪一轻收拾好,伸了个懒腰想逗逗这个积极的学生。
“哎呀——”
林逸现在依旧记得那天下午,暖乎乎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到纪一轻的办公桌上,纪一轻脸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都变成了金色,他伸着懒腰,懒洋洋地回答他。
或许是那时候心动了吧。
那样的场景实在太过美好,像个诱人的陷阱。
“他妈的!”纪一轻靠在墙壁上骂了一声,“怎么这么多破事?”
电话那头不知又说了什么,纪一轻敷衍着应了两句:“我尽快。”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从裤兜里掏出烟咬了一根出来叼着,又找出打火机嗒地一声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可能吸急了些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欧阳尧在那边絮絮叨叨地:“你当心点身体,为了钱不要命样的,做了几个兼职啊你……别总抽烟!”
“嗯嗯嗯……”纪一轻夹着烟吞吐云雾,回答得漫不经心。
“挂了。”那边欧阳尧还想说什么,纪一轻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兜里,专心致志地吸起烟来。
突然他像是有所觉察一般地往巷口看了一眼。
林逸迅速闪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林逸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习题册,心里闪过很多念头。
原来纪一轻并不是表面那么温柔无害,他眼中温暖绅士的纪一轻不过是一个假象,是纪一轻训练出来的一个模板,完美而死板,那个靠在小巷边骂娘、抽烟的纪一轻才是真的纪一轻,一个有些桀骜的纪一轻。
林逸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地跳,滚烫的血液由心脏泵到全身,浑身都发起烫来,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想破壳而出。
“逸逸,你要做个乖孩子,听话。”
于是他听话,乖乖学习,做题,考试,努力成为一个他人眼里的完美模范,他常常在半夜醒来,担心自己的漫画书是否藏得隐蔽,自己的网页历史记录是否删得干净。
当他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时,他第一反应是恐慌,无尽的恐慌,仿佛一张完美的图画上染了污点,是他再也抹不掉的痕迹。
他戴了很久的面具了。
他很累。
林逸突然停住脚步,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同时又窃喜,找到一个同类是多么困难的事啊。
林逸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快感,他想起纪一轻温柔清秀的脸庞,想到暗处他一明一灭的烟头,全身的血液竟有隐隐向下的趋势。
林逸悚然一惊。
那种渴望同类的心情是那么强烈,以至于成为了一种贪婪的欲望。
但是他从未那么明确地想要放任这可爱又可恨的欲望,他要他。
“Eric,上次我是放了一本书在你那里吗?”林逸走到纪一轻旁边,装作困惑的样子。
“啊,没错。”纪一轻想起来了,“那道题我后面告诉你了哦。还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里面夹了一枚狗尾草的书签,我自己做的。”林逸一本正经地瞎扯。
“有吗?”纪一轻眯起眼睛回忆,“我没看到啊……”
“可是我记得我明明夹在里面的……”林逸做出失望的样子,“我家那边也没有狗尾巴草了……”
“你这么喜欢吗?”纪一轻摸了摸鼻头,“真是不好意思……”
“如果要狗尾巴草的话,我可以给你哦!”纪一轻想到了什么,“我家那边有一片草坪,多大的都有!”
“真的吗?”林逸惊喜,“那就麻烦老师你了!小一点的,可以吗?”
“没有问题。”纪一轻含笑点头,现在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是些什么爱好,名贵的玫瑰郁金香不爱,偏偏要拿这狗尾巴草折腾,住的地方还没有?
纪一轻对于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懒得多想,这个周末过来的时候就把狗尾巴草给了林逸,小小的一束,毛茸茸的绿得可爱。
林逸把这束小狗尾插在了瓶里养了好几天,还是没能阻止它们变黄变枯,耷拉下来。
林逸用颜料重新把草涂成了绿色,插进放在了桌上。
隐秘的爱。
林逸有时候痴痴地想,哪怕纪一轻只是察觉到那么一点点,喜欢他那么一点点,他就满足了。
就像狗尾巴草的绿不能持久一样,林逸和纪一轻的相遇也走到了尽头。
就是突然的那一天,纪一轻不再来上课了,辅导机构的人说他已经辞了。
林逸也要去英国留学了。他坐在电脑前,邮箱里躺着他交代下去查的纪一轻的资料,他握着鼠标却迟迟不打开。
他不想现在就知道纪一轻是谁,他想等他回来,等他回来有足够的能力随心所欲,有足够的资本对着另一个男人许下诺言。
林逸带走了那束狗尾,在那些不能寐的夜晚,他看着书桌上这束狗尾的影子,想着纪一轻这个同类,这个值得他孤注一掷的男人。
金钱和阅历可以慢慢累积,思念也可以。
再听到纪一轻这个名字是从别人口中,电话那头说沈景明结婚了,和一个男人。
“也就是个普通人,叫什么,纪……纪一轻。”
林逸一下攥紧了手机,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便:“什么样儿的人啊?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嗨。可能就一炮友,现在他们公司讲究名声,沈景明花名在外的,结个婚也就是压压,谁不知道啊……”电话那头哈哈哈地笑,“好像有吧,我去参加婚礼的时候给拍了一张,,长得一般,也难怪沈景明这些天都腻了,常常不回去……”
等照片的时候,林逸点开了那封躺在邮箱底部的邮件。
资料少得可怜,一张照片,简单的介绍,林逸放大了些,仔细看了看照片,又把发过来的照片打开对比了一下。
纪一轻变胖了一点,比起资料里青涩的学生证件照,现在的纪一轻无疑是成熟的,脸上还是林逸熟悉不过的笑容,浮于表面未达心底。
林逸把食指和中指在嘴唇上一压,又向前一送,一个飞吻给了手机里那张照片。
“等着我,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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