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明和纪一轻在南城待了不短的时间,足足一个多礼拜,沈景明不头疼了之后天天穿着印花大裤衩在外头晃荡,搜寻着这座小城里的“新奇事物”。
他甚至在河边结识了几个钓鱼的大爷,每天傍晚散步的时候都要到那去看大爷们钓鱼,看着大爷们乐呼呼地把水桶里钓到的小鲫鱼捞起来给他看,只有巴掌那么大的一条。
沈景明渐渐地习惯这种闲散的生活,却又不敢习惯,直到沈峻一个电话打来,二人才匆匆收拾行装回了家。
代孕妈妈要生了。
沈景明站在窗边抽烟。
沈峻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双手叠着放在膝盖上,直直地看着前方,胡子微微抖动着。
纪一轻捧着手机在看电子书,比起旁边这两位他并不那么紧张,这个孩子于他只是个孩子,而不是继承人或是后代,他仅仅是怀抱着一种期待在等着,一种对未知生命的期待。
产房里传来哭声,随后是一些零乱的声响,接着门开了。
“男孩!”
三个人都围上来看,沈峻努力地伸着他有些佝偻的身体,想和他的曾孙来一个对视。
孩子是那么小。
脸通红,皱巴巴的,眼睛眯着,头是微尖的搭着稀疏的胎毛,额头上几道皱纹,他被裹在襁褓里,露出来的小脑袋活像个大头胡萝卜。
沈景明觉得有点失望,他没想到刚生出来的婴儿是这个样子,就这么一个丑东西以后会长成个什么样子?
沈峻倒是笑开了花:“是个小少爷嘞!”
纪一轻看着这个婴儿,有点不可思议。生命的蓬勃和宁静在这个婴儿身上得到的奇异而又圆融的结合,他竟然从心里产生了怜爱。
对这个孩子。
这个本与他毫无关系的孩子。
新生儿还要经过各种检查,护士留下这三个男人在产房门口神情各异。
“咳咳……还没取名字。”沈老爷子开口道。
“爷爷,想必你已经取好了吧?”沈景明赶紧给爷爷一个机会。
沈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拉长了语调说道:“我早已想好——叫沈羲,伏羲的羲!”
这是多希望自己的曾孙可以大放光彩啊。
沈景明没有意见,纪一轻就更加没有意见。
于是这个孩子就这样正式来到了沈家,大名沈羲,小名皮皮。
沈景明和纪一轻开启了有娃的日子。沈景明每天再也不泡在公司,下了班就匆匆往家赶,看着睡在床里的婴儿笑得像个傻子。
纪一轻坐在一边用笔记本电脑看电影,看着沈景明小心地伸出手碰一下婴儿的脸颊,又摸摸他的头发,像对待一个绝世珍宝。
纪一轻不禁漾起笑容。
父与子的互动使房间里充满着温馨的气氛,婴儿的奶香味淡淡地搅得人的鼻子发痒,心里也发软。
纪一轻说话也轻声:“刚睡着。”
沈景明转过头来,冲着纪一轻眨眨眼,把小被子给皮皮掖好,走过来说:“皮皮马上就满月了,我们也要办满月酒。”
纪一轻按下暂停键:“你安排吧。”
沈景明把把手搭上纪一轻的肩膀,笑得开怀:“我要让他们都看看我的宝贝儿子。”
纪一轻含笑点头。
满月酒那天果然来了很多人,大家都赞叹着这个婴儿的可爱和健康,说些漂亮话,酒一直端在手里却不喝,熟练游走在人群之中,获取着各自所需的信息。
这不是一场真心实意的宴会。
这是一场华丽的各方交易。
纪一轻抱着沈羲,对着每一个来道喜的人露出训练得体的笑容。
到底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场合才能无拖无欠地从这里走出去?
到底要笑多少次才能做到完美伴侣?
纪一轻把思绪放远了些,目光也放远,他无意识地看着门口,看着一点小黑影逐渐放大。
黑色的衣裙,黑色的墨镜。
纪一轻一惊,他把孩子交给一旁的保姆:“让孩子进里间睡觉。”
保姆被纪一轻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孩子快步离去。
“沈。”纪一轻几步走到正和韩松说话的沈景明旁边,叫了一声。
沈景明回过头来,纪一轻朝着门口微微偏头。
沈景明顺着方向看去,脸色顿时一变。他端着一杯香槟走过去,笑意盈盈:“冯女士赏脸。”
冯雪娟勉强点了下头:“我的孙子在哪里?”
“这里没有您的孙子。”沈景明笑意不减。
“沈景明。”冯雪娟几乎是带着点哀求,扯住了沈景明的西服袖子,“让我看看他,你可以不认我这个母亲,却不能让我连自己的孙子都看不到。”
“冯女士自重。”沈景明依旧是笑着轻轻拂开手,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在与客人寒暄。
“你信不信,我在这里搞砸你的酒会,再把你那个男人给挂到网上?”冯雪娟已经顾不上这许多面子,咬牙道。
“我信——”沈景明转手一泼,把酒尽数泼到了冯雪娟身上,“我信你做得出。我也做得出。”
沈景明提高了声音叫道:“真是抱歉,跟我去后面收拾一下吧。”
沈景明伸手就要来“扶”冯雪娟。
冯雪娟哪里肯就此罢休,把手一甩,冷笑了一声大声说道:“沈景明,事到如今你连你亲生母亲都不认了吗!”
冯雪娟摘下墨镜,纪一轻终于看清了这个女人的脸。
风姿绰约。
纪一轻只能想到这个形容词。
冯雪娟无疑是那种到了中年却更加美丽的女人,一双眼睛似含水雾,脸上略带怒意却不狰狞,只让人生出怜爱之意。
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他们都看向这边,随后响起细碎的议论。
“那是沈少的亲生母亲?冯雪娟?”
“她不是一直在国外做明星吗?怎么,听到自己孙子的消息就回来了……”
“啧啧,那时候走得倒是干脆,现在又回来……”
“今天怕是好戏开场……”
纪一轻听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议论,再看看僵持的二人,觉得胸口仿佛堵了一团,令人窒息。
“我今天是过来看我的孙子。”冯雪娟把头发往后撩了撩,“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的孙子,我想看看他,我想带带他……”
“想都别想。”沈景明厉声道,“你连看他的资格都没有。”
“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冯雪娟低声说,“我就想带带他,哪怕一个星期……”
“一分钟都免谈。”沈景明冷眼看着这个卖弄可怜的女人,只觉得仇恨都淡下去,一阵阵的恶心。
“难道你要带着你儿子,跟一个同性恋过一辈子?”冯雪娟双眼通红。
“那又怎么样?”沈景明被气笑了,“我没你那么厉害,我就是个同性恋。”
有相机的快门声响起,明天八卦小报的头版头条可想而知。
纪一轻皱起眉头,沈景明似乎有些失控,咄咄逼人道:“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该一走了之,又回来自取其辱?”
冯雪娟咬着唇,在言语方面她总是比不过她这个儿子,她掏出丝巾抽泣起来。
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这也太狠了点吧……”
“怎么说也是亲生的……”
“够了!”沈老爷子从里面走出来,拄着拐杖站定,目光如炬,“小冯。”
冯雪娟的身子一抖。她向来最怕这个老人,之前结婚的时候她就对这个亲善的老人心存畏惧,现在离开了更是没有了勇气,心里发虚。
“我沈家不欠你的。”沈峻缓缓开口,“无论是钱也好,人脉也好,沈家没有亏待过你。现在你既然回来……”
“就给我滚!”
沈峻双目圆睁,吼出来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力量。
不愧是在商场沉浮了几十年的人。有人暗暗惊叹。
冯雪娟再也无法待下去,狼狈而逃。
沈峻的身影陡然一矮,纪一轻连忙扶住他:“爷爷?”
沈峻摆摆手:“没什么,我累了。”
纪一轻扶着沈峻进屋,沈景明在后面对各位宾客致歉,又提前结束宴会。
陪着沈老爷子走到房间休息,沈老爷子赶人,纪一轻只好出来,宾客都散尽了,沈景明坐在屋门口台阶上抽烟。
纪一轻在他旁边坐下。
“那个女人,我十岁的时候就走了,我爸刚走没多久。”沈景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纪一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安慰这个把脸埋在阴影里的男人。
“我们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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