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一阵轻风吹过,桂花被摇下枝丫,在空中盘旋无力的摇摆落下,落在院中四处残花。
两个小丫鬟杵着扫帚,头凑在一处窃窃私语、低笑连连,没注意到身后,蕙芷院一等大丫鬟春蕊面色铁青。
“怎么,两个骚蹄子耐不住,没到夜头就做起了美梦!”春蕊满目寒霜,冷冷言说:“可你们也不照照镜子,扪心自问是否猫猫狗狗都能爬上大人的床?”
春蕊刚一出声,小丫鬟们就慌张转身扑通跪倒,这一番话说下来,身子都在打颤,齐声哭喊,“春姐姐,婢子知错,婢子知错!”
“知错!榜样在前,你们想学了来何错之有?只是你们命不好,没机会去学那些下流招术,不如,我在夫人跟前替你们说说好话,把你们发卖到窑子里头,好好学学那些下贱爬床的本事,可好!”
两个小丫鬟面无血色磕头求饶,“春姐姐饶命,春姐姐饶命,婢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春蕊冷哼,“差使办完,下去自掌嘴二十!别想着蒙混,我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两个小丫鬟如蒙大赦,老老实实捡起扫帚仔细清扫,春蕊胸中的怒火缓缓退下些许,看向屋内眉头紧锁。
掀帘进了堂屋,走至最里间卧房门口,她蹑手蹑脚的朝房内探去,只见房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窗下一张黄花梨木的美人榻上斜靠着一位年轻妇人,仰望着窗外天空出神。
妇人一袭淡蓝色长裙,裙裾上绣着细碎的白色桂花瓣,用一条淡紫色织锦腰带将纤纤楚腰束住,一头青丝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支碧玉玲珑簪,肌肤如玉,鼻头高挺,红唇饱满,仅薄施粉黛的一张侧脸,就足见轮廓精致,定是位美人。
“小姐,喝药了。”春蕊心头稍安,几步上前将托盘放在美人榻旁的黄梨木几上,端起药碗递了过去。
李芷嗯了一声,接过药碗一口将苦药饮毕,丝帕擦去唇边的药渍,敷衍的从春蕊奉上的小碟中拣了颗话梅塞入口中。
此时近看,阳光将她的相貌线条勾勒的更为立体,眼神深邃祥和,很是雍容大气。
“两个丫头犯了什么事,劳你动这么大肝火?”李芷声调清冽,仿佛朱玉落地。
春蕊背着身子状似收拾,小姐脖颈处那条仍依稀可见的青紫痕印灼的她两眼生疼,“没的什么,她们偷懒,我训了几句。”
李芷轻摇团扇:“怎么,现在对我都要藏着掖着了。”
春蕊心头一紧,“小姐,婢子……”
李芷勾了勾唇角,“春蕊,我死了一回犹如新生,你无需当我是那易碎花瓶。”
春蕊闻言转身跪下,手趴上李芷的膝头两眼含泪,“小姐,你受了太多委屈,我是怕,是怕……”
“怕我再次轻生?”李芷拿起丝帕慢慢擦去春蕊的眼泪轻声说,“那个我已经死了!我无需你挡我前头,落下个嚣张跋扈的名声,我只需你站在我背后,信我!助我!”
李芷的眼平静坚毅,不再似往日般愁苦泪流,春蕊欣喜之余悲她付出的代价太大。
“春蕊都听小姐的,春蕊这辈子都不离开小姐。”
李芷微笑着扶春蕊起身,“嗯,一辈子,我倒是欢喜,可你未来的郎君怎生是好?”
“小姐,说甚呢,什么郎君,我,……”春蕊慌张爬起身子面露羞红。
李芷忍笑转头,春蕊眼尖瞅到塌边几上摆着的一张宣纸,连忙就要上前撕毁,不料李芷一把抢到手说,“勿动,好好收着!”
“小姐,作甚不撕了去。”春蕊眼中恨恨。
“状元郎的字,坊间千金难求,且一封和离书都如此文采斐然,我拿出来仰慕一二,”李芷清冷一笑,缓缓读出,“既已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以求一别………”
每读一回,李芷就不明一回,前世这个时候,怎就没能从这封和离书中,读出林青轩的寡情薄意,一路隐忍,生生将自个摆到了最卑微的位置,最后和可怜的小女冰儿,落了个仇人笑亲者痛的悲惨结局。
林家家境贫寒,如不是靠她李家一路帮扶,林清轩怎能两耳不闻窗外事,闭门苦读连中三元,即是娃娃亲,守诺跟她成亲本就应该,可她却有如得了恩赐,进门后事事已相公为重,忍受婆婆的刁难和贪得无厌,温柔贤惠只求和和美美。
与相公蜜里调油不过一年,就因她头胎没坐的住,婆婆就借机发作,接了徐巧儿住进府里要纳做妾,她勉力争了两年,争来了这封威胁的和离书和再一次小产,竟为此激愤上吊。
虽也没死的成,现在想来实不可思议,情之一字,果真是魔!
这一世上吊后重生,和离书依然摆在眼前,犹如颗诱人的香果,她很想吃下去却又不得不忍耐珍藏,只因她拒了做菩萨座前童子的机缘也要重活,只为再次生下冰儿,给她一世安华,否则冰儿怕再不能于这混沌世间转世为人……
伤感间,小丫鬟在外头等候禀报,春蕊快步走出,再进屋脸黑的没法看,“小姐,老夫人派人来催银子。”
李芷慢条斯理的轻摇团扇冷冷勾唇,还没言语,春蕊耐不住心焦,“小姐,姑爷要摆上几十桌请同僚吃酒倒也罢了,可徐巧儿一个妾还要云香阁的大师傅做新衫、制首饰,这是哪家的规矩,小姐不要给!”
“嗯,不给。”李芷答的干脆。
春蕊反又犹疑,“小姐,如果不给,姑爷那头怪罪下来怎办?”
李芷斜觑一眼,“嗯,你说呢,要不签了和离书我们离府?”
“那怎使得,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小姐孤身一声真要成了下堂妻,可怎么使得!”春蕊跺着脚,满脸沮丧。
李芷忍笑,“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去老夫人那回禀,现没有存银,等大掌柜拿来了铺子营收在给。”
春蕊一肚子不乐意也只能照做,老夫人偏心还能对付,姑爷也喜欢那个徐巧儿,小姐这个妻怎么当都难。
她这头认为小姐是步步退让,可另一头的林老夫人,本老神在在,坐在堂屋正中的紫檀木榻上喝着茶,听完传话,砰的将茶盏重重磕在榻几上大喝,“没银子!没银子要她何用!去,叫芷娘过来。”
春蕊低着头隐忍说,“老夫人,夫人还在静养,大夫吩咐,无大事不要去烦扰到她。”
“这就是大事!……你放肆,给我跪下……你看看,你看看,跋扈的主子就会有刁钻的丫头。”林老夫人气的手指微颤,指着老实跪下的春蕊,对站在后头给她捶肩的徐巧儿大诉苦水。
春蕊恨恨的盯着青石地板,暗自腹诽,小姐若是跋扈还能容你们如此舒心,凭姑爷那点子翰林院编修俸禄,老夫人能穿金戴银、养名贵花草,出门子能前呼后拥?
还有那破落户徐巧儿,能在林府白吃白喝两年,末了做妾继续荣华,呸!什么前太傅学富五车的孙女,正经家的闺秀哪个会勾引男人,哪个会自甘做妾?
春蕊一根肠子通到底,心里想什么被徐巧儿看的清清楚楚,怎会不气,但她不急……
她巧笑嫣然说,“老夫人,春蕊也只是心直口快,没其他意思,姐姐身子没好,我等等也使得的。”
“那怎使得,好日子就要到,衫子、首饰云香阁都已制好,就等给银钱,不行,春蕊,你马上叫芷娘过来。”
春蕊怎肯,低头跪在地上愣是不动,老夫人怒极倾身上前就是一个耳巴子,打的春蕊左耳嗡嗡响,依稀听到门外传来小姐的声音。
李芷满目寒霜进了厅堂,她怕婆婆听了春蕊的传话不会善罢甘休,不放心还是亲自过来,果然短短时刻就让春蕊挨了打,实懊悔不已。
“婆婆,春蕊有不对的都是我这个主子没教好,婆婆有什么冲我来。”
“你这是什么话!你……”自这个媳妇进门,除了不许儿子纳妾,其他方面素来乖巧温顺,看在她同意了纳妾又小产的份上,月余都没唤她来伺候,这一露面怎么寒森森的,林老夫人喝了一句不由止了声。
徐巧儿见此上前恭敬福身,“姐姐,这都怪我心急……”
“称我夫人!”李芷人冷音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