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观星台。
今年的初雪有些晚了,如今已经元丰九十四年了,方才开始下雪。
皑皑白雪将整座白玉城彻底覆盖。
月门光影晃动。
所有生还的人出现在观星台上。
钟望第一个离开,随即是白重。
朱胖子笑着喊道,“白兄,莫忘了一起喝酒。”
白重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径直离去。
此时的夜空,星月不存,漫天白雪,唯独这观星台上,一尘不染。
雷子英踏出月门,直接走到朱玉龙身前,“你很幸运。”
朱玉龙笑眯眯说道,“你也是。”随即搂住徐成,“差点就被我兄弟砍了。”
雷子英或许在战斗方面,能吊打十个朱玉龙,但论口舌,却是差了不止一筹。
他目光看向徐成。
“你很好,我记住了。”
徐成脸上露出狐疑,摸着脑袋,“那个啥,我不喜欢男的。”
姜月寻开口,“雷子英,你莫要太放肆了!这里是京都!”
雷子英并不解释,对于姜月寻的不满,他并未放在心上,实际上,皇家第三代,唯有姜月恒的地位,让京城所有官员极为忌惮。
他不再说话,扬长而去。
……
雷子英一走,朱玉龙露出笑脸,笑眯眯的对姜月寻说道,“多谢世子在秘境中的援手,朱某日后必有厚报。”
姜月寻摆摆手,随即也离开。
秘境既已结束,众人随意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浮月神通山开启时间极不规律,上次开启还是十五年前。
徐成回到住所,任由大雪纷飞,洒落人间。
此趟进入秘境,收获颇丰。
不但获得了鲸血、月华,甚至还有些许法器,血焰之种,而且还解开了白灵骨神的诅咒。
当然,李英莲也算此行的收获。
一个真正的仙道修士,其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也能通过去,了解一些那个所谓神煌大界的信息。
除此之外,那浮月神通山秘境中,徐成尚有许多疑惑。
那万寿山中的万兽杆太过离谱了,这样的力量未免太匪夷所思。
还有那摩利丹隼的结局,徐成并未加入其剧本,并不知晓其结局,但想来一个一品仙道强者,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轻易陨落。
敌人越来越多了……
他伸了伸懒腰,今夜不修炼了,赏雪看人间。
明日,也该对兴隆商会准备动手了。
既然要动手,那边需要考虑到内党那边,只有先用手段,让内党无法插手其中。
徐成想着,端坐在院中,缓缓陷入了沉睡。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被白灵骨神的诅咒折磨,对睡觉甚至产生了恐惧。
大雪纷落人间。
对京都中的人而言,这是一道美景。
但对寻常百姓而言,这或许并不算太好的事情…
……
第二天,徐成一身戎装,前往东门大营。
东临门指挥使秦修站在他身侧。
“这几日东门可有异样?”徐成开口询问道。
秦修是值得信赖的,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昔日魏忧提拔上来的,算的是魏党的人,只是清算魏忧时,他被遗漏了。
他脸上出现欲言又止。
徐成注意到,再次问道,“何事?”
“京都大雪,兴隆商会在东门城外施粥百姓,一时间东门拥堵,却鲜有人入城,几日下来,入城费少了许多,宫内已经有人来问了。”
徐成愣了一下,笑了笑,这兴隆商会倒是有手段,入城费没了,估计不但宫里有意见,手下的兵士也多半有怨念了吧。
“这是好事,兴隆商会为国为民,值得嘉奖。”
秦修没有说话,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徐成本就空降,不知有多少原本盯着东门令位置的人,对徐成的到来表示不欢迎,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弹劾。
而且此事极难处理,一旦驱逐兴隆商会,那些百姓不会管这些,他们只知道徐成赶走了他们这个冬季的口粮,稍稍处理不慎,百姓冲击东城门的事情发生,徐成定然难逃罪责。
就在这时,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从校场外响起。
“听说那徐成回来了,让他出来见我!”
秦修小声在徐成耳边说道,“内党掌印司总管李千的侄子,原本东门令的候选人。”
“现在任何职?”
“无权无职。”
徐成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笑着对秦修说道,“总是有不怕死的人。”
秦修错愕。
徐成已经大步走出房间。
校场中,一个身穿皂红色行衣,头发用一根玉簪束起,英气中夹杂着几分阴柔,倒是像模像样。
“你是何人?军营也敢闯?”
李笋笑着,将腰间虚束的玉带抓起,“你就是徐成?徐令使这一开口便给我扣帽子着实让我想不到,擅闯军营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我专程来见徐令君,只是提醒令君大人,这东门令的椅子,坐的可舒服?”
徐成目光略过他,看向他身后的东门大营兵士,“是谁带他进来的?”
众兵士低着脑袋。
“今日是谁当值?拉出去斩了!”
此言一出,众人惊惧。
李笋目光阴冷,大喝一声,“徐令君!”
“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徐成暴怒回头,【虎啸】秘法施展,“你闭嘴,本官不问你,你最好不要多言!”
将目光看向远处兵士。
李笋怒视徐成,“徐成!你可知本公子什么身份?”
徐成笑了,他没想到那位内党核心人物的李千,竟然有如此愚蠢的后辈,话已放下,没有再理会李笋,再度看向远处的兵士。
“听不懂本官的话?”
十几道身影同时跪下,“令君息怒,并非我等不拦,而是…”说着看了眼李笋,闭目说道,“而是李公子是由东礼门指挥使许远大人的朋友……”
徐成怒极反笑,“有意思,一个指挥使的朋友,便能随意闯我军营。”
“尔等渎职之罪,自去领八十大板!”
李笋目光更加阴冷,“徐令君,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京都水深,莫要认为你侥幸做了东门令,便能在这东门大营一手遮天!”
此人数次找死。
徐成忽的从身后取出涂山弓,瞬息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为何不听劝呢?”
他已突破劲力,九牛之弓涂山弓竟然被他拉开如满月。
黑色的劲力在呼啸中盘踞于箭上,与空气摩擦发出难以入耳的破空声,但尚未传出太远便被天圣劲的特质所封闭声音。
无声无息,便是天圣劲的属性。
李笋脸色大骇,目光出现惊惧,心头一阵颤动,不是说徐成不过换血,怎么已经突破了。
这一箭,他有种预感,化劲境的他挡不住。
“徐令君手下留情!”
门外一声大喝传来。
回应他的是,是一道响彻整个校场的惨叫声。
在这一箭下,李笋身躯左侧出现一道无比狰狞恐怖的黑洞,透过其可以看到他身后的景色,左臂完全消失不见。
所幸他已经达到劲力,此刻惊惧的看着徐成。
徐成施施然收起涂山弓,看向来人。
“原来是许指挥使。”
初时平静,但转瞬间爆喝道,“尔将我东门大营当成什么地方?不三不四之人也能随意进入,许指挥使可是把自己当成昔日北门第一任令君大人了?”
此言一出,许远脸色大变。
第一个被称为令君的北门令,那自然是指先帝。
许远言语呐呐,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成扫了一眼此人面板,倒是不算内党的人,只是想要搭上内党。
“你自辞去指挥使之位,此事到此为止。”
许远面色一变,正要狡辩。
徐成断然开口,“此为戴罪立功。”
许远彻底闭嘴,徐成射杀李笋时候的果断,让他第一次对自家这个年轻上官,产生了一丝恐惧。
若是说之前中庭立柱,立起来靠的还是徐成的背景,那么这一次,徐成一箭,射出来的是实力。
“至于你们,虽是许远之罪责,但尔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罚尔等打扫校场一旬,可有异意?”
他要立威,找的也是指挥使以上的人,这些底层兵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便是最好的威慑。
最后,他转头将涂山弓挂在自己身后,向秦修开口说道,“传令下去,李笋擅闯军营,窃夺机密,被本官一箭重伤,秦修,将其押送到刑部大牢,本官这便上奏朝廷。”
并非他不想直接将李笋击杀,而是他射歪了……
这样也好,杀人与废人,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
太监本就无后,若是侄子被自己射杀了,那位李总管多半会肆无忌惮的报复。
还给他一个可以生孩子的李笋,在范正不倒前,他自然会约束李笋,让他做一个生育机器。
秦修面色一变,徐成这么做,是在挑衅内党。
但徐成之前的爆发,依旧萦绕在他脑海中,他已经是老牌化劲强者,但依旧没有把握拦住徐成那一箭。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
*
*
朱门酒楼中。
朱玉龙笑眯眯的看着徐成,“徐兄今日大发神威,可是震惊京都啊,世人皆知徐令君治军严明,真可谓声名远扬啊。”
徐成瞥了他一眼,看着胖子憋着笑调侃,“我看是骂名吧。”
李笋擅闯军营,证据确凿,无论是内党还是兵部,都说不出啥毛病,但多半已经将此事彻底记下。
朱胖子收起脸上笑意,神情认真起来,“你上次说让我找的人,有消息了。”
徐成准备对兴隆商会动手,让朱玉龙去找与兴隆商会有仇之人,现在倒是让他找到了。
“那就去看看吧。”
他要去一一看下面板,找一个能用的人。
……
京都号称白玉城,这座城太大了,是整个大周千年的底蕴,也是整个大周的骄傲之地。
京都尚存,大周便不会灭,国人便永远有信仰。
几乎所有大周的顶尖世家,都在这座千年雄城中有所经营,可以说这座城居住着整个大周半数以上的高级贵族。
这里武道昌隆,无数的武道修行流派,各种各样的武道强者再次思想碰撞。
白玉城以极具包容的风格,接纳着一切,这里可以看到九州十八郡中任何一地的特色,但它融合一切,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特质,白玉城的特质。
但这座城池,并未全是辉煌的。
有富人生存,便有穷困潦倒者。
白玉城以北尊、东贵、西富以及南穷著称。
朱玉龙带着徐成,走在南城南风街上,南城是京都最穷的地方。
这里居住的全部都是贫民。
这很容易理解,得罪兴隆商会的,就相当得罪了资本,倾家荡产的下场很容易想到。
徐成整个人身穿黑色长袍,很是宽大,几乎根本看不出他的身份。
夜色降临,白雪与夜色,映衬的白玉城开始了属于贵族们的夜夜笙歌。
穷人们则在夜幕降临时,纷纷躲进家中,躲避寒冷对身体机能所带来的影响,尽可能的将每一块取暖木炭物尽其用。
但南风街上,有很多带着绝望的眼睛,躺在路边。
他们是最穷的,连家都没有,或者说,路边的这些角落,便是他们的家。
朱玉龙指着其中一人,“那人本为京都一个镖局镖头,三年前得罪兴隆商会,在一次走镖时,被人废去武道修为,神念异化,重修无望。”
段色-【当前剧情】:段色本为四方镖局镖头,在一次赌局中,得罪兴隆商会杜名远,被人暗害,自知复仇无望,只想混吃等死,了此残生……
徐成摇摇头,此人心气已经完全没有了,而且得罪兴隆商会的理由太过奇葩,赌狗不得好死。
这里的人,已经彻底活成了阴沟里的老鼠,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逢人便躲。
“我以为这京都不会有这种地方。”
朱玉龙摇摇头,“这才说明京都的好。”
徐成愣了一下,“为何?”
朱玉龙目光扫过周围,淡淡说道,“小地方的这种人,早就该被冻死、饿死乃至死于异兽之口。”
徐成默然。
确实如此,京都整座城太富庶了,富人指缝中流出的一些东西,或许便够这些人生存。
其余小地方没有那么多贵族,如同这样的人,要么在城中饿死,要么去城外搏命,丧身于异兽之口。
朱玉龙带着徐成在南城转了许久。
徐成也看到了很多人的面板,没有让他感到满意的。
这些人都是泥腿子,入不了朝廷的眼。
直到徐成路过清风坊时,在角落中看到一个人影,来人蜷缩在角落,身上覆盖这一身极其宽大的黑袍。
他定定的看着此人。
朱玉龙走过来,看到徐成一直盯着角落,有些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脸色一变,“怎么是他。”
徐成开口问道,“他是谁?”
朱玉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
“楚南天,大周取士最重武道,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武道修为,却成为大学士的人!”
“元丰七十八年的大学士,上任后分管京都政务,被内党构害,罪名贪污,天子震怒,下旨抄家,在其家中搜出灵材无数,萤石万两,就连血珊瑚,也摆满了地下。”
“天子称其最大恶极,既然如此爱财,那便去沿街乞讨!”
“从此之后,昔日名士楚南天,奉命乞讨,已经十几年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内党竟然没有斩草除根。”
徐成沉默,他自然知道为何楚南天未死。
内党构陷楚南天,已经为朝廷不容,楚南天失去权势,又不通武道,奉命乞讨,一般人避之而不及,已经是个废人。
若内党连如此之人都容不下,朝廷对内党的容忍度将进一步降低。
楚南天-【当前剧情】:楚南天本为大周重臣,一夕之间,从权臣沦为乞丐,加之家族被尽数诛绝,心中复仇之火熊熊燃烧,从此修行武道,以图谋复仇……
徐成上前,“学生徐成见过楚师!”
老人没有反应。
犹豫一下,徐成上前摇了摇楚南天,好久,老人才缓缓睁开眼。
密密麻麻的皱纹里,分不清是污泥还是老年斑。
那双浑浊的双眼,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徐成,动也不动,没有一丝生气,更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徐成进一步明白了为何内党没有斩草除根,就楚南天现在的伪装,杀了他可以,不杀他就如此或者。
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徐成再度轻声说道,“学生范正弟子,见过楚师。”
楚南天依旧没有反应。
太久时间的伪装,让他已经彻底麻木。
“学生想问楚师,还有昔年壮志否?”
“阉党成祸,难言罪孽,内党四大常侍,狂悖无道,歪曲事实,以无耻之言,构陷当场大夫,群臣愤然,学生感念楚师昔日壮举。”
徐成弯腰行礼,“请楚师出山!带领我等忠良,扫清阉党,还大周清明。”
许久。
沉默的楚南天终于开口,“范正的弟子?他让你找我的?”
徐成摇头,“阉党狡诈,需国之壮士,老师多半不许。”
“发武道誓言,誓灭王仁,不管做什么,我应了。”
徐成再度摇摇头,“抱歉,我无法做到,但我会竭尽全力,扫清阉党。”
楚南天看着他,“说说你的计划。”
徐成知道,大计已成。
楚南天地位虽重,但难撼阉党,只是剪除兴隆商会,却是足够。
……
摧毁一个人的办法有很多。
昔日楚南天弹劾内党,整整弹劾的了一年,内党容忍了一年。
其人太过桀骜,不结党营私,行事公允,处事大方,为官十三年,皇帝念其文名,将其擢升为大学士。
为官清廉,以穷著称。
楚南天之两袖清风,京都尽知。
他惩罚严明,更是为百姓称赞。
总领京都政务时,上至太子,下至平民,近至皇亲国戚,公候之后,他一一责罚过。
如此做法,毫无疑问,他得罪了很多人。
尤其是在他开始弹劾内党后,为了避嫌,内党王仁,整整被其弹劾了一年。
自始至终,他都活的好好的。
但他也有一个缺点,或者是有个不太好的癖好。
为人爱名,其极重自家名声。
也许是那年内党所谓的‘证据’已经确凿,也许是那年内党对他的容忍度达到极致。
一夕之间,爆发的了轰动朝野的楚南天贪污案。
他积累数十年的声誉,轰然倒塌。
但另一个层面来将,他的名声,已经哄传天下,只是,这次是……骂名!
楚家被满门诛绝。
天子怜悯,只斩其本家,可却发现,楚南天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妻子无法生育,所谓的灭门,不过是两人罢了。
而且其妻子在抄家时发现如此多的财物,以死明志。
楚南天崩溃大哭,王仁再度向皇帝进言,既然楚南天如此爱财,那不如就让他去沿街乞讨,让他知道被他搜刮的民脂民膏,是百姓如何赚取的。
皇帝欣然应允。
这就是楚南天的故事,一个在武道世界,鄙夷武道的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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