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际春,你可知罪?”
“大人,末将知罪。”
跪在堂下的中年人,此刻面目平静,一副任打任罚的样子。
而坐在公案后的张中琪,此刻嘴角上翘,装着青天大老爷的逼,带着点玩味地问道:“文死谏、武死战,看看永平赴难的那几位大人,李际春,你今日跪在这里,可有半分惭愧?”
古代由于通讯技术和社会管理跟不上,导致政府没办法把触角伸到所有细胞,所以在军队制度建设上,为了分权和制衡,包括宋明在内,都采取了“以文驭武,大小相制”的原则。
所谓大小相制,其实就是缩水版的军队封建制:总督能直接下令的只有自己的督标营,其余全省部队,总督必须要通过总兵官来下令。
同样的道理,总兵也只能指挥自己的镇标,要下令给某一支部队,必须要通过中间的副将参将这些人。
这就是封建制度的原则:隔一层就不能直管,君主有事只能找封建主,下边的封臣只听封建主的,和君主没关系。
中国的封建制度,虽说自汉以后和西方就有了一些不同,但是核心规则还是一样的——皇帝和朝廷管不到乡下农民,类似于封建主的宗族地主才是农民的天老爷,所谓的“皇权不下县”,其实就诠释了封建制的这一核心思想。
在这方面,西方做得更加明显一些:国王只能和公侯一级的大封建主撕逼,公侯下边的骑士(乡绅)阶层,听命的是自己的封君。
一旦有了战争,通常就是由某某侯爵,某某伯爵带着自己手下的一帮封臣骑士去参加会战,国王只能把命令下到大贵族这一层。
回到永平城的府衙。
根据以上原则,从理论上讲,穿越众是管不到参将李际春的。这位的顶头上司是山海关总兵,要杀要剐,也该由山海关总兵报给朝廷,最终由崇祯来决断此人。
但是眼下可不是正常情况。永平城刚刚光复,穿越众在城里施行的是“军政府”制度,随时可以杀掉任何人——李际春负隅顽抗,替鞑子断后,被天兵正法了,就这么简单。
所以现在跪在堂下的李参将,其实属于命悬一线,随时会被拖出去宰了。
“你今日跪在这里,可有半分惭愧?”
听到堂上带着嘲讽味道的问话后,李际春先是磕了个头,然后依旧面无表情地回道:“大人,当日城破之际,末将手下二十余亲兵已然全数战死若说无能,那我认;若说惭愧,这个委实没有。蝼蚁尚且偷生,末将力战后而降,何罪之有?”
“这倒新鲜!”一旁坐着的天津站站长姚建设呵呵一笑,对这位带有后世理念的军人说道:“照这么说,死光亲兵就算了事,那你手下两千人的守城军都是摆设不成?”
“还真是摆设。”李际春闻言苦笑一声,跪在地上对这位说不清楚官阶的绿袄官儿拱了拱手:“这位大人容禀。”
“自天启年以来,朝廷边事吃紧,靡费日甚。似末将分守的永平,由于百年来从未遇过战事,故兵部拨下的军资饷银一年少过一年,这其中还有不少朽烂废物。”
李际春说到这里,脸上滑过了一丝尴尬:“便是自缢的兵备道郑大人,每回末将去请领军饷,也是要拿够一成常例的。”
“末将平日里吃下的空饷,全都用在了这帮亲兵身上。”李际春说到这里,脸上肌肉抽搐,貌似极度痛心:“就那点银子,也就够养这点兵。”
“永平承平百年,兵备荒废,器械朽烂。那两千守城兵,实则有大半都是城中富户临时募集的民壮。”
“末将麾下那些兵丁,平日里连件像样的胖袄都没有,见了如狼似虎的鞑兵,当场一哄而散,只有末将和亲兵还顶了一阵大人,亲兵皆亡,全了恩义,末将已然尽力,末将无愧。便是见了皇上,末将也是这句话。”
穿越众听到这里,一时间倒没人说话了。
是啊,要让一支部队完成军事任务,最起码也要保证士卒吃饱穿暖,有基本训练和基本武器。
所以还是那句话,一切政权的倒台,第一步永远是财政问题。
明军之所以中后期打不过外族,根本原因就在于缙绅、皇亲国戚等食利阶层贪墨了大量的政府税收。
所谓每年600万两关宁锦防线军费,其实还没出京城时,就已经有一半以上“沉淀”在京城的官僚系统里了。
长此以往,军将手头的军费就不够,军费不够,就只能走克扣普通兵员,养精锐亲兵家丁的路子。
然后到了战场上,遇到全体皆兵的鞑子,大部队就只好溃散——拿多少钱干多少事,逻辑正确,没毛病。
事实上,包括三屯营和遵化在内的蓟镇驻防要地,在鞑子突入时是如何无血破城的?对不起,是士兵自己开城的。
士兵为何要开城?因为这些人拿不到饷银。
就在后金大军入关之前不久,崇祯刚刚把九边各镇的军费消减了一部分,顺便裁撤了一些士兵。
然后京师的门户,天下第一镇蓟镇的核心防守要地三屯营和遵化,就被下岗士兵打开了城门。
后世的政府在乎就业率是有原因的,因为无业游民的数量一旦上升,社会就会陷入动乱中。遵化三屯营开门事件和下岗邮递员李自成,这些都是鲜活的例子,包括李自成手下的核心马队,同样是甘陕下岗的边军组成。
此刻跪在穿越众面前的李际春,其实和千万的明朝军将一样,都属于时刻在军费不足的怪圈里煎熬的那种人。只不过这厮运气背,鞑子进关后打了永平城。
听完李际春的辩词后,坐在堂上的张中琪挥手让他下去,然后几个穿越者开始交换意见。
真实的历史上,崇祯事后可没有饶了李际春。鞑子退兵后,包括几个小官在内的永平降人,全部被崇祯下令乱剑杀死。
在具有后世思维的穿越众眼里,战争中力尽而降的军人,并不需要承担古代这种无限拔高的道德要求。
后世的战争中,在负伤或者被包围的情况下,各国政府也都是允许部队投降的,事后还要想办法把人换回来,不存在什么心理障碍。
穿越众现在讨论的,主要是李际春的安排问题。
按照张中琪的意见,像李际春这种人,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资源,全家老小隐姓埋名发配去菲律宾,整一支垦荒队去干土人就完事了。
然而两位情报界人士则有不同想法。
这一次勤王行动之后,穿越众就会在北方开始一系列布局。这种情况下,一位被捏住了把柄的北方将领,无疑会对整个布局产生积极影响。
曹某人的势力眼下全在南方,对于北方来说完全是一片空白,现在正是建立网点招兵买马的时候。
两方面的意见摆出来之后,剩下钱铁山和杜德威没有表态。他们是纯粹的军人,打完仗拍拍屁股就走了,不会搀和这种事。
虽然北上代表团里有个名义团长张冬东,但是具体到各自的专业领域,那还是个人说了算的。
现在既然双方意见不统一,那么这件事也就只能暂时搁置,等待后方大佬来决定了。
于是等在外间的李将军又一次被传了进来,然后张中琪告诉他“回去闭门思过”吧,有消息再通知你。
等李际春走后,这边就将消息用电报发回了天津和大员,然后大家就散伙了,各自找地方去休息。今天一天连续打仗,所有人都累得不行了。
当天晚上,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派出去监视滦州城的哨兵发来消息:城里剩余的400鞑骑,已经分散成十几个零散的小队,开始绕过永平,往北方燕山跑路了。
接到消息后的穿越众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随他去吧,不过就是400人而已。大半夜的,再派出鏖战了一天的士兵去分散追敌,不说能不能逮到,压根没这个必要。
第二天上午,好好休息了一夜的部队陆续起床,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开拔。
行装里最重要的还是人头。
经过永平城里的居民连夜腌制,昨天拿下的人头,今早已经都打包装好了。
关于人头数量,穿越众在三屯营拿下了550,迁安拿下了400,滦州路上是300,永平这边最多,包括阿敏等人在内一共是1400,,刨除掉一些品相不好,文官不认账的,现在穿越众手头已经有了整整2500个脑袋。
这是一笔足以令满朝上下惊掉舌头、眼珠和大牙的斩获。
然而这还不够。
这一次驻守在明国几座城池里的后金留守部队,总数是5000人。除了昨夜跑掉的那400人之外,在和明军对抗的遵化城里,还有足足2000名八旗兵。
这2000人同样是肥肉——假如能兜住的话。
所以这边要收拾行礼出发了。昨天阿敏已经派出了去遵化的信使,穿越众现在无法判断遵化方向会发生什么变故,必须要早走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