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副被当成靶子的扎甲,再一次被送回到明人手中。
已走到人前的梅抚西,满脸严肃的表情,伸手抢过一副甲细细查看起来。
甲当然没有变,还是精铁和牛皮打制的上好扎甲,内衬上还是刻着左卫的徽记。只不过此刻的甲面上,却多了几个洞眼和甲片崩裂碎裂的痕迹。
梅抚西缓慢地伸出指头,轻轻在弹洞上按了按,感受一下带着毛刺的边缘。
接下来他立起了甲。果不其然,透过洞眼一看,背后同样有洞——上好的扎甲被打穿了。
仔细地数了数。
在他的正面,一共有四个枪眼和一快碎裂的甲片。这五处伤口给胸甲背面带来了三个洞眼。也就是说,方才那连珠一般的枪射,命中五枪,打穿三枪。
闭上眼睛,缓缓抬起头,梅抚西仰天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刻,他多年以来的某些固有认知崩塌了。
自蒙古人当年入侵中原开始,骑兵对抗步兵,就有了固定模式:外围骚扰,冲击试探,射箭,继续骚扰
这个循环模式,令列阵而战的步兵完全没有办法。
不要小看那些在五十米处绕着圈,骑着矮马呼喝来去的蒙古人。军阵在这个时候,既不能散开去冲锋,对空射箭也没用,因为当箭阵组织完毕再对空射出去后,对面的骑兵已经跑开了。
在这种情况下,步兵就像被豺狼包围撕咬的公牛一样,崩溃是迟早的事情。
蒙古人就是靠着这一手轻骑兵模式,南下打败了列阵而战的宋帝国,北上打败了缓慢的欧洲骑兵,创造了疆域无比辽阔的大帝国。
而时间到了几百年之后的明末,情况依旧没有大的改观。
后清精锐的八旗兵,不但继承了蒙古人的骑兵模式,而且在此基础上还推陈出新——身穿两层,甚至三层重甲的巴牙喇白甲兵,可以在关键时刻径直突入明军阵列,大砍大杀,迅破坏对手阵型。
而明军就和他们的宋朝先辈一样,依旧没有好办法来应对:三眼铳和鸟铳在五十米距离上,对于穿着甲胄的敌人根本够不成威胁,还不如对方的重箭实用。
这种情况下,除非阵列中有重达几千斤的西洋大炮才能打到敌人这也是明军为何迅蜕化成专业守城军的根本原因:在野战中,明军既没有机动力,也没有在五十米外能大面积杀伤敌军骑兵的有效方式。
一直以来,对于梅抚西这样读过兵书,得到过战存老兵传授经验,知晓战争真正情况的军人后代来说,明军在战术上无法对抗鞑兵已然成了固定思维。
这是十余年来,用几十万精锐边兵的覆亡,换来的惨痛认知。
而这个认知,在今天却被面前这一副铁甲给打碎了。
方才那队绿袄兵打出火枪子药的一刻,可是实实在在站在三百步之外的。而现在梅抚西看到的枪眼,也是实实在在穿透了优良的扎甲。
也就是说,如果鞑兵包围了这伙绿袄兵,那么在三百步外,着甲的人就会被打死在马上——人数多也无用,方才绿袄兵快射了五轮,看样子尤有余力。
“有此等利器,天下何人能挡?怨不得这点兵马就敢北上来勤王!”
当胸甲在人群中流传验看的同时,这样的话语就不断从人们嘴里说了出来。原本热闹的校场上,此刻却慢慢陷入了寂静:明人们不由得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看台上方出现了一片嗡嗡声。
有那常年跑口外的老护卫,危机感强的,这时候不由得四下看了看那些围住校场的绿袄兵。之前这些毫不在意的明人,当他们明白火铳的威力后,现在反应过来了:这一圈看似稀稀拉拉,毫无战力的南兵,完全可以在几息内就将这上千好汉打死在当场!
很多人的脖子这时感觉到一阵凉飕飕。
看到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之后,点将台上的主持人吴小校又一次开了腔,快快乐乐地宣布进行下一个节目:单人打靶。
这一次没人再上当了。明人们现在知道,这个用机关巧器出大嗓门的,说话看似客气,实则就是在嘲讽他们这些土著而已。
然而这所谓的“节目”还是要看的,虽说感受到了被鄙视的痛苦。此刻所有明人都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眼睁睁看着另外十副崭新的扎甲被立在了面前的桌上。
紧接着,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的乞丐服,自从登6天津以来,就被所有人嘲笑的“花衣蛮”,站上了刚才的射击位置。
到了这个时候,再没有弱智敢嘲笑那件花衣了。场上所有明人都在屏息静气,期待这下一刻将要生的节目。
同样的距离,同样的位置,三百多米外的特战队员,此刻在明人眼里只有一个小点。
下一刻,一道火鞭从花衣人手上怪铳里打了出来。
从k17突击步枪中打出来的762毫米制式被甲弹,压根不是射铅弹的二八大盖所能比的。
仅仅只是第一匣三十子弹,就将桌上的盔甲全数撕裂,精铁编织的甲片和牛皮被打得漫天飞舞。
度极快地更换弹匣后,特战队员继续用瞄准镜对准那些盔甲,打出了第二轮子弹。
火红的弹头在明人眼前连续飞过,犹如看大片一样的视觉效果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射击时间依旧很短,依旧没有过半分钟。
当响亮的枪声停歇后,被两轮北约弹蹂躏过的扎甲“残骸”,又一次被送到了明人手中。
十副破破烂烂的甲胄,再一次刷新了好汉们的认知。现在看那些站在点将台周围的花衣兵时,好汉们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
在名为“助兴”,实则是亮肌肉的打靶兼打脸环节结束后,剩下的午餐时间里,校场上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起来。
明人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想清楚了“枪下之意”:南人总兵是真不需要拿他们当炮灰,就是单纯的征募辅兵而已。
这样一来,原本不打算去送死的某些人,心头就开始活泛起来了,尤其是那些商队护卫们。
之前这些跑商的老手不愿意应募,那是因为当这个劳什子辅兵性价比太低了:无论能赚到多少银子,总得有命花不是?
然而经过中午这一场,现在看来,这活的性价比就非常高了——能赚到大笔银子不说,危险性还很小。除非遇到鞑子的主力,否则的话,就那些花衣兵,怕是轻松能杀光千人以下的鞑子骑兵。
再说了,这姓曹的豪阔是已然实锤,那么之前答应给大家配的一人双马,肯定会有真要是遇上鞑子大队,那兄弟们也可以掉头跑路不是?
于是在一通窃窃私语,分析利弊过后,短短一个午饭时间,局面就翻转了过来。很多护卫就此改变了主意:既然不用上阵送死,还有大笔银子可赚,那何不去北边一游?
要知道,这些人平时给商人老爷们卖命,跑一趟遍地马贼盗匪的口外,也不过就赚个几十两银子而已。
在当天下午,跑去主席台做二次登记的人数果然有了一个可喜的增长。截至晚饭时分,曹总兵一共招募到了32o名合乎要求的骑兵。
这个数字已经十分接近目标了。只需要明日再招募一点,就算是大功告成。
当天晚上,心事重重的梅抚西来到老父的书房,将今日的所见所闻描述了一番。
事实上在看到那副破甲的一瞬间,梅抚西浑身的血就热了起来。他之前少年老成,那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但凡能看到希望的,又有哪一个明人不想杀鞑子?
梅抚西终归还是没有去报名。他和那些说走就走的护卫不一样,他是家中独子
子,如此大的事情,他必须回去和老父商量。
梅父在详细打问后,终究还是没有同意:战阵上刀枪无眼,哪怕南人的器械犀利,这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梅家又不缺那点银子。
和老父沟通无望后,梅抚西第二天便心事重重地又去了校场看热闹。
今天的校场人少了许多。昨天那些没过关的牌子都被收了回去,所以今天来的,除了一部分新人外,多数都是和梅抚西一样,达到条件但是没有去报名的人。
现梅抚西这种犹豫不决的精英数量依旧有不少后,对这次募兵抱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长远计划的穿越众,最后不得不拿出了杀手锏——全牛宴。
正对着校场侧门外的烂泥地中,十几头收购来的蒙古牛被人远远栓在了两里地外。
然后模拟遭遇战的几个特战队员,骑着马来到侧门前。队员们紧接着开始停马,下马,卸下了马背上的大杀器:2重机枪。
结局如何自不必多说。
总之,当明人看到这种轻巧的,可以伴随骑兵行进的“大铳”,将远在两里外的牛群全部肢解后,竟然全体鼓噪起来。当天下午,招募的进度大大提高,总人数很快达到了5oo人之多。
梅抚西是在当晚的大锅牛肉宴中,最后一个被招募的。
招募的过程很简单。当身穿大红官袍的曹总兵端着酒碗来给手下新人敬酒时,他和梅抚西是这样对答的:“你这小哥儿有本事,缘何不愿随本将去杀鞑子?”
“大人,抚西不缺银子。”
“哦,倘若本将带你亲手杀鞑子,事后再给你报功,将来也好搏个封妻荫子呢?”
“抚西敢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