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父母是在车站接到他们,看到江叙身边还有个男人,他们显然很意外。
“小沈?”江母还记得他,是个借了高利贷还不起,但挺讨人喜欢孩子,她热情道:“你钱还清了吗?”她记得沈方煜家乡也是在B市,“你是和小叙顺路回家?”
“多谢叔叔阿姨关心,”沈方煜笑着含混掉第一个问题,刚要回答第二个问题,江叙忽然道:“他跟我一起回去。”
“啊?”江母显然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恢复语气道:“没问题没问题,家里有空房间。”
“打扰你们了。”沈方煜礼貌客气了一句,却也并没有说他为什么要住到江家。
江家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回家车上有些微妙沉默。
江叙很忙,平日里不是逢年过节一般不会回来,这突然说回来,时间又这么赶,还带着沈方煜……
之前消下去疑虑,又有冒头趋势。
到家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江叙他们在车上吃过,江家父母也早结束了晚饭,惯常嘘寒问暖后,江母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江叙脸上,似乎想看出一些端倪。
大抵是察觉到了母亲视线,没有等江母疑惑太久,江叙直接开门见山道:“爸,妈,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你们说一件事。”
客厅里,江家父母坐在中间长条沙发上,而江叙和沈方煜并肩坐在侧面老式沙发上。
“什么事啊?”江母被江叙慎重闹得有些莫名心慌,她拿了个苹果打算削皮,“刚回来水都没喝呢?先吃点水果再说?”
“不用了,谢谢妈。”江叙抿了抿嘴唇,嗓子有些发干。
沈方煜不动声色地借着衣服地遮挡握住江叙手,大概确需要鼓励,江叙并没有挣开他。
他手心冒出了一层薄汗,但声音很平静。
“你们还记得那个M国怀孕男人吗?”
江父局促地搓着手,江母神色也有些紧张,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望向江叙,带着几分不确定关切道:“怎么了?”
“我和他……”江叙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继续道:“遇到了同样意外。”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江母声音有些发颤。
江叙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腹部,然后在江母瞪大视线中说,“就是这个意思。”
江家父母闻言呆滞了良久,仿佛不能理解江叙话中意思似,过了好一会儿,江母才神情恍惚道:“你说是真吗小叙?那新闻……那不是新闻吗?怎么会发生在你身上?”
看见江叙默认,她无法克制地扫了一眼江叙腹部,又像被烫了似收回目光,半晌她蹭地站起来,难以置信道:“你是个男人啊小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啊?”
“我不相信。”她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就要去拉江叙,沈方煜猛地站起来挡住她,把江叙护在后面。
“阿姨——”
这一声称呼,让江母终于从怔愣中短暂地分出了一点神,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沈方煜,“你……”她很快反应过来,指着沈方煜鼻尖道:“所以你来这里、你——”
“他也是孩子爸爸。”江叙直接回答了她。
江母眼前一黑,扶着心口,仔细搜寻着过往回忆,然后望着沈方煜艰难确认道:“高利贷?”
沈方煜低下头,“编。”
“老婆死了?”
沈方煜咬了咬牙,“也是编。”
江母喘了两口气,手指颤抖道:“有个女儿?”
“……这是真。”
江母崩溃地看了一眼江叙,声音也开始疯狂颤抖,“在我们家……小叙……肚子里?”
沈方煜咬了咬下唇,“嗯……”
江母转身对着江叙扬手就是一巴掌,江叙猛然闭上眼,意料之中疼痛却并没有出现,他睁开眼,发现沈方煜拦住了他母亲手,把他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叔叔阿姨……有什么矛盾都可以交流,别动手。”沈方煜说。
“交流?交流个屁!”
儿子遭遇意外,江母一腔情绪不知该如何发泄,此时就像找到倾泻口一样全部落在了沈方煜身上:“你他妈都让我儿子怀孕了你还有脸说话!你给我滚一边去。”
“是,都是我错,”沈方煜抢白道:“您要打就打我,别动江叙。”
“花言巧语你假惺惺什么呢!你以为你是别人儿子我就不敢打你?”
显然这会儿沈方煜给二老好印象已经完全没有了用处,儿子就是最大逆鳞,江母现在就像一只被偷了孩子母老虎,只想咬死虎穴里沈方煜。
“行,您打,”沈方煜说:“只要不是打江叙,我绝对不还手。”
江母听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越过沈方煜,努力和他身后江叙对上视线,恨铁不成钢道:“他就是这么把你骗上床?江叙!你要是我儿子就别躲着,你给我、给你爸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就是我们俩喝多了,发生了意外,”江叙站起来对江母道:“没有人骗我。”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江母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根鸡毛掸子,虎视眈眈地看着沈方煜。
“同事。”江叙说。
江母直接一掸子打在沈方煜背上,沈方煜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确像他承诺一样没有躲。
“妈!”
江叙往前一步把沈方煜拉到一边,江母追上去,拿鸡毛掸子指着沈方煜鼻尖,“你接近小叙到底安什么心,图钱?还是图我们家小叙?”
“他住进我家就是为了照顾我,他也不图我什么,这真就是一个意外。”江叙情绪有些不稳。
沈方煜:“阿姨……”
“你闭嘴!”
江母骂完沈方煜,又看向江叙,眼里失望神色一闪而过,“你一直是妈妈骄傲,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江叙偏开脸,“我也不想。”
“这孩子不能处理掉吗?”江母说:“既然你都说了是意外——”
“不能。”江叙丝毫没有犹豫地打断她。
“江叙,”江母情绪激动道:“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孩子会毁了你一辈子,以后你怎么成家,怎么找老婆,你让我怎么跟别人解释我儿子会生孩子?”
江叙看了一眼气血上涌母亲,忽然想起了听到任瀚和任渺聊天那个晚上。
那天沈方煜也不知怎么,突然跟他聊起了任瀚叛逆,还问他叛逆期都做过什么气人事情。
江叙其实没干过什么叛逆事,他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最出格也不过是偷偷去网吧打几局游戏,十几岁男孩子几乎都这么干过,也不怎么值得一提。
他想,他这辈子干最离经叛道事情,大概就是在明明可以流产情况下,选择生下他腹中这个意外孩子。
叛逆期似乎来太迟,但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并非在跟任何人赌气。
该想清楚他都想清楚了,日后要面对,他也决定面对了。
他一点也不后悔。
“妈,”他说:“我会对我人生负责。”
“孩子他妈,”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着江父终于开口了,“你先坐下,听孩子说说。”
“说什么?”江母气得口不择言道:“说他是怎么跟男人上床,还是说他不男不女会生孩子?”
江叙闻言脸色猛地变了变,沈方煜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神色,他将江叙半护在怀里,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胳膊。
“干什么!”江母说:“你们还当着我面搂搂抱抱你们什么意思!”
沈方煜没松手,“阿姨,江叙该休息了,您不心疼他我心疼他,等您冷静下来再说吧。”
他说完又低声对江叙道:“先去洗澡,嗯?”
江叙脸色煞白地点点头,转身一脚踩空,沈方煜连忙扶住他,他摆摆手,往卧室旁浴室走过去,沈方煜跟上去,一直没说话江父叫住他,指了指离江叙卧室最远那个房间,“你今晚睡那儿。”
“我去帮他放水。”沈方煜说。
“江叙他自己会洗澡。”江父说:“不需要你帮忙。”
沈方煜深吸一口气,直到江叙示意他坐回去,他才按了按江叙肩,“小心点,注意安全。”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客厅里三个人都异常沉默,似乎江叙不在,对话突然就失去了继续下去支点。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下来,江叙拿着毛巾,穿着白T睡衣走出来,站在浴室门口看了一眼客厅里三个人,“我去睡觉了。”
“你——”江母显然还想说什么,江叙却直接关上了门。
听见江叙卧室门被合上,沈方煜很轻地叹了一声,视线落在茶几上被削了一半皮苹果上,过了一会儿,他压低了声音道:“叔叔阿姨,你们要是冷静了,就听我说两句。”
“说什么说!”江母眼瞅着又要生气,江父拦住她,带着几分不动声色怒气道:“让他说。”
沈方煜看了看江父,又看了看江母:“我和江叙,两个有房有工作,经济独立自主成年人,完全可以把孩子事情瞒你们一辈子,你们有没有想过,江叙为什么要跟你们坦白?”
“我是他妈,他当然得跟我说!”
“话不是这个理儿,”沈方煜说:“儿大不由娘,他要是不想说,别说您是他母亲,您就是他肚子里蛔虫您都没办法知道。”
江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沈方煜继续道:“我知道,您二位是在新闻上看到这个病例,但你们可能不知道,在M国那个病例之前,也有过怀孕男人,您想想,怎么那些人都没被报道,就只有M国病人被报道了?”
眼见着江父江母在认真听他说,沈方煜停顿了片刻解释道:“因为他们手术没成功。”
江父眉心皱出一个“川”字,“你意思是……”
“要把孩子拿出来,手术是有风险。”沈方煜说。
“那小叙……”江母神色有些慌张,“也……也要动手术吗?”
沈方煜点点头,“当然。”
江母眼神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江父抱住她,望着沈方煜眼神也有些迟疑。刚刚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他们情绪太激动,谁都没有来得及去思考这些问题。
譬如比起儿子怀孕这件事带来冲击,更让他们担忧,或许是江叙所面临险境。
“我知道,江叙是你们骄傲,”沈方煜说:“喜欢炫耀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他看着两人,一针见血地开口:“你们觉得儿子怀孕是件丢脸事儿,接受不了,非得他找个家世好人也好姑娘结婚,生一堆孩子,你们在亲戚朋友面前才能继续炫耀,继续享受被羡慕滋味。”
“但江叙首先是你们儿子,然后才是带给你们成就感炫耀工具。如果有一天江叙不再是你们骄傲了,难道你们就不爱他了吗?”
他说完,没等江家父母回答,先摇头否决道:“我想应当不会。”他说:“以我对江叙性格了解,他应该是在爱里长大孩子,即使你们给过他压力,但你们也是真心希望他好。”
他扫了眼江叙卧室门,“您二位儿子现在面对,是他这辈子最大难关,我想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得支持他,而不是奚落他。”
江母神情明显有些松动,半晌,她反驳道:“我让他结婚那也是为他好,那不结婚没孩子,老了多可怜啊。”
“您没尝试过没孩子人生,再怎么去评价人家生活都是纸上谈兵,”沈方煜说:“况且现在江叙有孩子,他也想要这个孩子。”
他垂下眼睫,“我跟他商量好了,我以后也不结婚,我们俩就一起把这个孩子养大,老了就我俩凑合着搭伙过日子,不会比别人过得差。”
“可这……”江母说:“哪有这样啊,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你们过一辈子?”
“按江叙说是同事,按我说……”沈方煜顿了顿,咽回了原本话,改口道:“还是按他说,同事吧。”
“但无论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我们乐意一起过,我们也能一起把孩子带好,”沈方煜说:“您放心,我和你们一样,都希望江叙平平安安,希望他一直高兴。”
他站起来对江母道:“如果可以,还是希望您能跟他道个歉。刚刚话,您说太伤人了。”
他言尽于此,也没有再多说,剩下消息,或许要让江家父母自己去消化。
而距离客厅不远处,没有人留意到,江叙合上卧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门缝虚掩着,门内人站在门口扶着把手,显得格外沉默。
直到对话结束很久之后,他才不着痕迹地再次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