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啊。”
曲阿姨抬起眼皮,朝青炼打了个招呼。
“曲处长贵人多忘事了，昨天我们才刚刚见过面呢。”
青炼也不客气，拉过一把椅子就坐到对面。
她指的就是昨天售票处副本刚开始，曲阿姨就搞了一出金蝉脱壳,丢下她们悄悄跑路的事。
对方显然也清楚青炼的意思,放下茶盅：
“开门见山吧。否则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总不会只想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在干嘛吧？”
青炼笑了笑：“你说对了,我还真就想看看你在干嘛。”
“同时也想看看,他们究竟开出了多优厚的价码,让曲阿姨愿意冒着这么大风险,带他们入侵欢乐岛？”
曲阿姨脸皮狠狠动了一下,眼中迸出一瞬的厉光：
“价码？入侵？呵呵……”
青炼眯起眼睛。此刻曲阿姨外泄出的情绪，就在一天之前,她曾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这是一种极其异常的情感，甚至这种剧烈的情感波动，根本无法在大部分欢乐岛员工身上出现。
因为灵魂在长年累月的工作中,不断被副本侵蚀，又不断去医疗室缝缝补补。连记忆都会变得模糊不清，产生情绪的能力也会越来越弱。
可以说，大部分NPC,以及所有由玩家转化而来的“正常员工”，随着资历越老，都会越来越淡漠。
但也有极小部分是例外。
如曲阿姨这种,常年在美食街工作的,能为NPC提供服务的NPC，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青炼的问题，曲阿姨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似笑非笑道：“你是觉得，我被收买了？”
青炼耸肩：“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如果从浩如烟海的普通NPC中捞出任何一个人被收买，青炼都不会感到意外——更不会有兴趣亲自过来查明真相。
无论是生存的压力，长期侵蚀的黑暗意志，对自由的渴望……这些都太足以诱惑一个NPC了。
别说青炼，就连办事处都不会当一回事。
——而同时，那些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来创造这种量级的篓子。
但曲阿姨不同。
美食街的任何一个NPC都不同。
她们的存在，并不是简单由玩家转化而成。甚至其中有一些人，连青炼都不清楚她们诞生的来源。
可拥有的自由和权利越多，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多。
青炼相信，对这一点的认知，曲阿姨不会比自己浅。
果然，曲阿姨不置可否：
“我倒宁愿自己只是单纯被收买了，从欢乐岛卷一笔资源跑路，去其他领域享清福。可惜就算我这么说，你们也不会信吧？”
青炼：“那就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曲阿姨：“原因重要吗？”
她冷笑起来，注视着青炼。她的
外表像一个真正的中老年人那样，就算玩家路过，也只会将其认成一个卖凉皮的摆摊阿姨。
只有同为NPC，才能看出那双混浊眼眸后面冰冷的光。
“013，你平时不是总说欢乐岛是狗公司吗？你不是总想让欢乐岛倒闭吗？怎么这个时候，开始关心起公司利益来了？”
曲阿姨仍没有坦诚交代的意思，只嘲讽道：“我是否背叛，又做了什么不利于欢乐岛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呢？”
青炼想了想：“唔，你要是这么说，那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双手一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这样吧，你们加我一个，到时候好处也分我一份。啧，不过你们这样入侵，速度还是太慢了……不如我来做主，把一部分副本划分给大学城好了！”
曲阿姨握紧拳头：“你……”
青炼打断对方，越说越兴奋：“这样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趁欢乐岛最近BUG频出，咱们直接把欢乐岛瓜分干净！反正办事处那群草包也不会发现的，到时候你我五五分……”
“够了！”
曲阿姨怒喝出声，一拳锤在桌子上：
“你疯了吗？你还记得自己诞生的理由吗？副本侵蚀不了你，那些蚂蚁一样的人类却把你侵蚀成这样？！”
青炼收敛笑意，静静看向曲阿姨：
“这么维护欢乐岛，那你又在做什么呢？”
“还是说，你针对的从来不是欢乐岛，而是玩家，对吗？”
*
会对那番话产生如此抗拒的反应，说明曲阿姨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伤害欢乐岛的利益。
那么，勾结大学城，入侵欢乐岛副本，就只剩下一个目的——
玩家。
篡改副本内容、增加副本难度、诱导玩家团灭……这一系列大费周章，必然不是单纯想让玩家死。
再结合售票处副本中，坏学生一方泄露出的信息，青炼心中已经大致有了数：
“你们要拿玩家来祭祀！”
看见对方的表情，青炼知道自己猜对了。
祭祀，就不单单只是让玩家死亡那么简单了。
如果把欢乐岛和大学城这种领域比喻成一套系统，玩家就是维持系统运行的能量来源。
但这些能量不能直接成为系统的一部分，所以要通过副本这种“程序代码”，使能量源源不断涌入系统中，反复循环。
就算强行干涉，使玩家的死亡率提升或者降低，能量的流入流出依然只属于系统总体，无法剥离。
而祭祀，就相当于在这一程序中植入木马病毒，窃取或改变本该属于系统的能量。
要让特定的人在特定的程序里，以特定的流程死去。
这样完成祭祀后，玩家死亡所产生的能量，就会被“病毒”提取出来，为她们所用。
这次曲阿姨没有反驳。
没有反驳，就是默认。
青炼叹了口气：坏学生那边需
要这些能量，我倒能理解，她们本来就想和大学城主系统分庭抗礼——那你呢，你想用这些能量做什么？”
曲阿姨沉默半晌，冷笑一声：“你懂什么。”
青炼洗耳恭听：“那你讲啊。”
曲阿姨：“你明明什么都懂，还在这里装傻！”
青炼：“……”
青炼深深吸了一口气。
打工人的时间也是时间，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先礼后兵，既然好好讲话不配合，那就只能掀桌子了。
青炼扭了扭脖子，刚要动手，没成想曲阿姨的反应比她更果决，在她之前一把就将桌子掀飞——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厚重的红木桌在空中迸裂开，碎片却又瞬间收缩凝结。
紧接着，以碎片为中心的虚空开始疯狂向内坍塌，不到一瞬，就形成了拳头大小的黑洞，挡在青炼与曲阿姨之间。
下一刹那，不停旋转的黑洞又以指数型向外扩大绵延，瞬间吞噬了青炼视野中的一切。
黑暗，但并不只是黑暗。
青炼眼眸中透出一抹金色，目之所及之处，这片黑暗的虚空正翻滚着无数粘稠沉重的泥沼，像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浪。
“啪！”
一条黑色手臂突然从黑泥中钻出，遥遥朝青炼挥舞了两下，又迅速被后面的黑泥所吞噬，陷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但这只是开始。
第二条，第三条，一条又一条手臂争先恐后地伸出，如同无边浪花一样摆动，扭曲，□□。
它们拼命凝聚出形状，在消融和重塑间不断前进，试图抓到这片黑暗中唯一的“人”。
仿佛只要抓住青炼，它们就能从这黑暗中解脱出来，爬到有阳光和空气的地表，重新成为人类。
青炼蹙起眉心，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她十分清楚，此处空间意味着什么。
如果生者最恐惧的是死亡，那么已经死过一次甚至无数次的NPC们，最恐惧的地方便是这里：
地底。
深埋于每一座无限领域之内，真正的地基、土壤……与炼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