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 阳光灿烂。
今日是雾隐宗三年一度收徒的日子。
此时云来城中央的临仙台上旌旗舞动,数名修者来回穿梭。台下人山人海,台前一排坐在桌后的白衣束蓝腰带的修者。
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本册子,一支毛笔, 一块砚台,还有一件球形法器。法器是半透明状, 从外可以看到内里像是聚集了一团雾一样朦胧地流动。
这是识灵器, 用以检测前来拜师之人修为境界。
雾隐宗收徒的门槛很低,只需有闻道境的修为即可。
闻道境是修者引气入体的第一个境界,通常需要修者自身去沟通天地之机领悟入道。若是连引气入体都没有,足可见此人真的没有天赋。毕竟除非用天才地宝堆积,谁也不能帮别人感悟天道, 从而进入闻道境。
然而仅仅拥有闻道境的修为是不足以进入雾隐宗修行的。
雾隐宗是道修正统门派“一宗双寺三门”中的一宗,独居北境, 毗邻极北之地的魔域。每到收徒的年月,前来拜师的人数不胜数, 雾隐宗自然不可能全部收下。
为了尽可能地发掘非修真世族中的佼佼者, 雾隐宗会将有资格的修者全部集中在外山正统修习三个月,之后再进行考核, 胜出者才可进入沧澜山内拜师修行。
这一点是雾隐宗的规矩, 天下闻名。往年淘汰下去的人也多种多样, 修真大家的子弟也不在少数。前来拜师的修者,不论是散修还是世家子弟,都做好了可能只是白来一年的准备。
不过这并不影响此时通过的修者们喜悦和放松的心情。
云来城整个地势是周边高, 中间低。临仙台在城中央,自然也就是最低洼处,周遭的土坡上栽种着许多桃花树。此时正逢北境春时,桃花开得灿烂,密密匝匝挤满一树,地上落英缤纷。
白御风一身白衣,手持雪扇,腰带佩环。他容貌英俊,意态风流,站在桃花树下,眼风略略一扫,就叫旁边偷看的女修迅速红了脸。
在他身旁站着两位女修,一位黑衣,一位青衣,姿容俱佳。她两人看见白御风这副模样,都在心里默默鄙视对方。
白御风笑着看过一圈后,这才满意地将神思收回来。
他一转头就见卫里冲自己翻了个白眼。对方是个冷艳美人,白御风对美人的包容度很高,见状一点儿也不生气,只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不过是顺从天性罢了,你也不必这样对我啊。”
卫里正是那位黑衣女修,闻言一哂:“说得好听,不过是为自己的花心找借口罢了。”
白御风摇摇雪扇,慢悠悠道:“此言差矣,不阅遍天下美人,怎么知道谁才是值得自己倾心相待的那一个?”
一旁的沈怡笑了笑,她身着一身青衣,面相上看来是个内敛的美人,这会儿说起话来的语气也是温温柔柔的:“我听说从前白叔叔在这桃花林中说完这句话,转头就遇上了席氏的家主,从此就收了心。也不知道白哥哥有没有这个福气。”
白御风不以为然道:“虽然我没见过席和光,但是我叔叔的眼光毋庸置疑。席氏家主这样的美人必定世所罕见,岂是随随便便就能遇见的?”
他现在的年纪跟当初的白天曜差不多,正是一心向玩的时候,要他现在收心,可比即刻成仙还要难。
除非真叫他再遇见一回当年的席氏家主。
白御风漫不经心地想着,将目光投向临仙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眼神好,一眼就看见昨日里的那个美人在,他旁边的那条队伍里,那个戴帷帽的矮个子也在。
这么热的天,到
现在还不肯取下帷帽,果然是个丑八怪吧。
白御风恶意地想道。
不过雾隐宗可记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放进去的,等会儿登记名册时,对方肯定是要摘下帷帽的。
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长什么样。
席和光带着帷帽独自在冗长的队伍中行进。
他昨日里给席同尘挑完衣物,和对方逛了没多久便找了个时机隐遁了。他本以为两人的交集就止步于此,没想到席同尘今天还跟着他来雾隐宗报名了。
还就站在自己旁边的队伍里。
席和光不知道早就被长老们打发去往席氏分支,已经沉寂了一百年的席同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知道,他千辛万苦,被龙雀重伤假死之后,并不是来这里玩的。
席同尘是已经离开他一百年的刀,席和光不知道对方是否还用得顺手,也不想知道。
他也无意与对方有什么过深的牵连。
他不能沉迷在这个小世界里。
席和光想到这里,压了压帷帽。
全场有好几处视线在他的身上。他知道都是谁的,但都没有给予回应。
好在都是熟人,剩下的不过是些小崽子,等到碰面的时候再说吧。
柳惊鸿排了一早上队,终于检测完资质。他从临仙台前重重人群中奋力挤出来,爬到了一旁桃花林的坡上。
还是这里的空气清新一些。
柳惊鸿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就见白御风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某一点。
他眼皮一跳,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当即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就见白御风正盯着那戴帷帽的少年人看。
柳惊鸿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不太乐意让白御风这样的风流浪子看见对方,毕竟要是让对方看见了,日后自己只会多一个难缠的对手。
但是他自己又不想转移注意,也想看看阳光下这少年人的模样。对方虽然对他态度还好,有问必答,但也着实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柳惊鸿确定,自己要是私下里纠缠对方,很有可能根本不会如愿,说不定还会像上次那样被一个人扔下。
席和光终于排到了队伍的前端,并且通过了识灵器的检测。
对方的面容隐在影影绰绰的黑纱之后,叫人看不分明。坐在桌后面的元轩是头一回出来帮宗门收徒,这下有些为难道:“这位道友,不知你可否将帷帽取下来?”
席和光应了一声。
他肯定是要将帷帽取下来的,毕竟雾隐宗靠近极北之地,几乎是南陆濒临魔域的第一线。若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放进去,无异于自掘坟墓。
只是他从前虽然禁不住太阳晒,但毕竟是个元婴境,被晒之后也只是皮肉上有些不舒服罢了,并无损伤。
而现在,席和光身受重伤,心脏附近的经脉甚至受损了好几根。虽说还有灵寂境的修为,但实际上身体虚弱得很,甚至动用真元赶路都会让心口的伤挣开。
他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但此时真的有点想在阴凉处再摘帷帽……
席和光捏着帷帽边缘,这片刻的停顿,立刻引起了后面人的不满。
他一直带着帷帽,这东西平日里没什么,但在如今几乎人贴人的长队里就显得有些碍事了。站在他后面的那位修者先前一直忍着没发作,顶多就是大声抱怨几句,如今见他取个帷帽都不干脆,不由得有些怒意道:“我们等了很长时间,还请你快一点。”
这人声音不小,语气还不好。周围在等待过程中十分无聊的修者们都纷纷看过来。
桃花坡上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白御风也饶有兴味地眯起了眼睛。
席和光没有理会身后的怒气,径直拿下了帷帽。
耳边的嘈杂声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只有队伍后面,还有坡上桃花林那边还有人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
记
很快说话的人们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一转头就看见前面的人正瞪着眼睛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某个方向。
到这时,全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白头发的人身上。
白御风简直连呼吸都屏住了。
少年人一头白发披散而下,在阳光下罩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他肤白胜雪,眉如远山,唇色是淡淡的一撇。席和光今日还穿的一身白袍,通体洁白。唯有一双眼睛黑亮,像是藏了一束星光,因着阳光的刺激,微微眯起来,眼中波光流转,有些朦胧地看了眼周遭。
虽是无意,却一眼就夺人心魄。
卫里还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道声音:“此等佳人,耀人眼目,世所罕见。我将散尽后院,去倾心待他一人。”
她转头望过去,就卡键白御风站在桃花林前,眼睛紧紧盯着底下的那位少年人,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沈怡和望过来的卫里对视了一眼。
看看,看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白家叔侄的命运,还真是惊人的相似。
“你看好了吗?”
少年人整个人如同沐浴在光中而生,周身线条都泛着柔和的碎光。那一双如同汪了一潭湖水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明明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却好似艳鬼一般,叫人挪不开眼睛,仿佛失了心智。
今日太阳当空,席和光受不住。他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也看不太清东西,连脸上都被晒出红晕。
偏偏眼前这坐在桌后的弟子还一直盯着他不说话,若非对方脸上呆傻的表情,席和光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故意来折腾自己的。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你看好了吗?”
眉头轻蹙,眼中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但即便是这样,对方也叫人根本移不开眼睛。
美人便是连生气都是好看的。
周围的众人仍然没有回过神来,无数双眼睛都盯在席和光的身上。
一点寒光出鞘。
一道极为森寒的杀气弥散开来,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像是要结冰了一样。众人只觉身上拂过一阵冷风,身上打了个颤,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沉重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在场有至强者生气了。
看来美人已经被人觊觎上了。
元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回过神来,涨红着脸道:“看好了看好了!”
席和光便把帷帽重新戴上。
杀意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周围热烈的视线顿时黯淡下来,站在席和光身后的修者有些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后脑勺,心里无比后悔刚才不该那样对对方。
元轩手忙脚乱抓住毛笔,问道:“你的名字?”
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席和光顿了顿,然而他这回的停顿却没有引来任何人的不满。
大家仿佛都失声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等着他的回答。
席和光有些苦恼。
他是肯定不能报上本名的,毕竟他的名字在这修真界中不说无人不知吧,起码也是声名远扬。
但是席和光也不太会取名。既然他的名字叫和光,干脆化名就叫同尘得
了。反正旁边的席同尘比他慢几步,他便抢个先,让对方苦恼名字去。
因此席和光张口道:“同……”
“我叫席同尘。”
旁边一道低沉熟悉的嗓音传来。
席和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衣着低调华丽的俊美男人正站在旁边队列的首位,微微垂下眼看着坐在桌后的女修。他报上名字之后,便从队伍里走出几步,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直接看向席和光的方向。
记元轩只听到一个字便没了下文,他心里有些不上不下,不由得轻声追问道:“什么?”
席和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铜雀,我叫铜雀。”
元轩觉得这名有点怪,但也没敢多耽误,怕惹得眼前人生气,直接提笔写上了。
席和光本以为自己要从这闷热拥挤的人群中走出去得费好一番功夫。
没想到从他转身开始,身后的人群就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路。透过影影绰绰的黑纱,席和光看见周遭的人都用一种带着点兴奋又似乎十分遗憾的目光看着他。
席和光:?
他心里有些奇怪。不过还没等他多想,从方才起就一直无视拥挤,坚定站在队列旁的席同尘已经走过来,殷殷地看着他道:“走吗?”
席和光自黑纱之后瞥了他一眼,道:“走吧。”
这队伍长得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从中段开始就人头济济。进出的人几乎都是同别人衣料摩擦,挤来挤去的,好些女修出来的时候甚至连头上的簪子都挤掉了。
不过这一切席和光都没有感受到。
因为席同尘一直走在前面,以身为墙,以手拨冗,为他隔开了这一切。
就好像从前他还在席和光身边时一样。
席同尘看着身后面容情绪都隐在影影绰绰的黑纱之后的人,心里想道。
他虽然样貌生得温柔多情,但此时冷下脸来,眉眼间也现出凌厉的味道,叫被他盯着的人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撤离一点。
只是人群就是这么挤,就算旁人再让一些,也只会有一点点缝隙露出来。
席同尘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席和光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今日一身白袍,袖摆下露出的一截手背白得耀眼,走路的姿态好似闲庭信步,与周遭闷热焦躁,叽叽喳喳的氛围格格不入。
仿佛与这世界都脱离了一般,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席同尘心下一紧,想也不想,直接伸手去拉对方。
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牵住了。
那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背上还罩着黑色的护手。牵过来的时候掌心温热柔软,修长有力,全不像一把本体冰冷的刀。
席和光心中感叹了一下,没有拒绝,甚至还伸手回握了一下对方。
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颤了一下,随即席和光感觉自己被抓得更紧,整个人都被席同尘拉过去,被对方半环在怀里。
席和光:……
如果他没有被重伤,依照从前他和龙雀的身高,决不至于比对方矮这么多!
席和光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也伸手揽住了对方。
罢了,被席同尘和龙雀两人接力似的伺候了一百多年,这样的事情,他早就习惯了。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人群,站到了坡上的桃花林前。
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席和光隔着影影绰绰的黑纱看着周遭纷纷扬扬的桃花。
这里的树木没有多么高大
,胜在繁茂,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枝桠透下来,基本上已经没有多少威力。
席和光明显感觉到原先晒在身上的热度都消退了。
他松开握着席同尘的手,从对方的怀抱里挣出来,道:“找个地方歇歇,也不知道这雾隐宗收徒什么时候能完。”
席和光说话如此自然,连挣脱都在不经意间。席同尘的眼神暗了暗,很快又掩去,只温柔道:“好。”
席和光顿了一顿。
他心里有一点点怪异。
这情形如此熟悉。
他从前和席同尘就是这样。
不论他提出什么样的意见,席同尘总会低眉顺眼道:“记是,主人。”
只是比起从前的乖顺,席和光总觉得对方似乎变了一点。从前的席同尘,更温顺,更恭敬,就算要为他做事,也会事先请示一番。
而现在的对方,虽然仍然温柔听话,却已经有更多自己的想法了。
席和光对这转变没有什么感觉。
他一开始封印席同尘,本来就不是为了让对方真的当他的侍从。而是因为他不想看到陪伴了自己几个世界的人就此离世。
如今席同尘脱离自己的掌控,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席和光走了两步,见这林中总能见到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人,便干脆就准备在一棵树下坐下来。
席同尘一伸手拦住了他。
他从左手的纳戒中取出一块卷起的黑色毯子,铺开在桃花树下。
席和光也毫不客气,直接就在这毯子上坐下来。
他虽然不是讲究的人,但是有更好的条件自然也会去享受。
头顶树叶飒飒作响,身上凉风微拂,阳光经由重重叠叠的树影透下来黯淡了很多,连带着视线也变暗了不少。
席和光摘下了帷帽。
朵朵绯红的轻云缀在枝头轻轻摇晃,一地娇美的落花,都掩盖不住树下通身雪白的人眼中的风华,甚至为他的容貌更添风采。
席和光虽然境界掉到了灵寂境,神识却还是同从前一样宽广,自然知道此刻周遭有不少视线向他投来,同时还伴有窃窃私语。
不过这些目光并无恶意,想来只是好奇他的白发,因此他也就没有在意。
修者修为越高,神识越广,所能见到的细微之处越多,能察觉到的东西也越多。他要是样样件件都去注意,实在是忙不过来的,甚至还有可能会就此走入死胡同,滋生心魔,自损修为,甚至陨落。
席和光是要做任务的,他早早就把自己同这世界割离开来,自然不会在意这样对他没有威胁的小事。
席同尘右手却握紧了刀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凌厉。他虽然身形未动,一股威压却弥散开来。
如同巍峨的山岳,压得修为不够的人说不出话来。
周遭一下雅雀无声,连望过来的视线也在瞬间少了很多。
席和光仿若未觉地靠在树干上,一只手轻轻把玩着底下的毯子。
这毯子也不知是用什么毛做的,非常的柔软厚实,也不热,坐在上面很是惬意。
他舒坦了,心里头就有些高兴,看向对面正冷着一张脸的人道:“这东西挺好的,你哪儿弄来的?”
席同尘的面上一瞬间如同冰雪初融,春光回暖,却只是笑并没有说话。
他曾经是妖魔,本体是一只黑豹。这条毯子是他特意将自己每年掉落的毛收集起来做成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逢之时,能够亲手送到对方手里,希望得到对方的喜欢。
席和
光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一心一意地揪着毯子上的毛毛玩起来。
席同尘就站在树下温柔地看着他。
两人都在桃花树下,一站一坐,周遭落英缤纷,氛围自然,看着好似一对璧人。
周围人的目光都由惊艳转为艳羡,不敢出声打扰。
可惜偏偏有人不识趣。
席同尘的目光冷下来。
白御风一身白衣,手持雪扇,行动之间,腰间环佩叮当。
他仿佛没有看到昨日里令他倾心的席同尘,一双眼睛只盯着那窝在毛绒绒毯子上的白发少年,笑道:“在下白御风,昨日是我鲁莽,特此前来道歉。不知这位道友姓名?”
作者有话要说:席和光:我叫铜雀。
席同尘:我刚刚说错名字了,我姓乔:)
龙雀记:我也姓乔o(≧口≦)o
白御风: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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