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是过于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他记不清当时的所有细节，甚至有一些能记得起的，可能还存在着些许偏差。也许到今天，他只能忆起当时得到那个字时的心情，和那点被他深藏在心底多年的微光。
但是这就够了。
手机突然响了，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是他给方葵设置的专有短信铃声。沈陆犹豫了一下，内心升起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划开了屏幕。
方葵：今晚有事，就不过去了。
有事……吗。
沈陆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停留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打字道：好。
想问的太多，却不知从哪开口。
沈陆有点累了。
虽然和对面的学生相处出乎意料的融洽，但只要一想到，方葵和楚阙，也还在这里，他便非常想离开。
说是逃避也不为过。一开始的探究与好奇，在直面方葵和楚阙的互动后粉碎了个彻底。他却还未做好摊牌的勇气。
“我打算先走了。”沈陆道，见对面学生愕然地抬起眼，他犹豫着补充道，“今天，谢谢你。”
姜衍之没料到沈陆突然要走，但反应也很快：“我也打算走了。我去买单。”
说完，他主动站了起来，沈陆还没来得及说话，姜衍之已经果断地取了小票往前台走去。
沈陆：……
这个学生，行动力真的惊人。
姜衍之直接带着包就过去了，沈陆踌躇了一下，见姜衍之在前台那一边付款一边朝他挑眉，终是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预感，他抬速定位到了方葵的位置。
方葵正在玩手机。
他其实有些许紧张，因为他和老师说了自己有事，实际上是和楚阙打电动。老师一如既往温和地回复了他，甚至没多问太多细节。他在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坐立难安。
偏偏他点的炸鸡和可乐一直都没上，方葵放下手机，正欲看楚阙在哪，却是第一眼看到了熟悉的修长瘦削的身影。
他其实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
因为沈陆从来不会来这一类餐厅，他饮食风格偏养生，且以汤粥类为主。他不碰炸鸡，不爱吃美式快餐，甚至他很少来垃圾街，偶尔来一次也只是为了打包一份什么粥类食物而已。
但沈陆确确实实站在那。
他的老师长身玉立，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冷淡疏离的气质，清冷好看得仿佛刚从墨迹未干的水墨画里走出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其实无论他走到哪，即使站在闹嚷的餐厅，也依然是最出挑的那个。
他也怔忪地往这个方向看过来，表情略微有些出神，似乎不太明白方葵怎么会在这里。
“老、老师……”
方葵几乎惊跳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心虚。
其实他只是来这里吃个下午餐，其实他对面也没坐人，但他就是忍不住地紧张，甚至手心还出了汗。
似乎为了掩饰什么，他快步走到前台，平日里俊美朝气的五官此时倒因紧张而略带扭曲了：“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怎么可能……
难道是来找他的？难道他知道……了？
沈陆也没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刚付完款的姜衍之倒是很惊讶地开口了：“方葵？”
方葵一怔，他这才意识到姜衍之也在，他们有几门课一起，虽知道对方倒也不熟……
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点点地难看了下来。
“你和老师一起来吃饭？”
方葵不笑的时候，因为眼型和薄唇的弧度，会显得尤其冷漠与薄情。
比如说此时。
他神情几近阴鸷，双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见沈陆微垂下眼，似乎是默认的态度，更是有种怒火冲天的趋势。
“说话。”
姜衍之本想开口，却被沈陆轻轻拦到了身后。他在刹那间预感到了二人之间较为奇特的联系，于是微微抿了抿唇，默默地站在后面。只是如此，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沈陆沉默半晌，才淡淡道：“……方葵。”
沈陆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方葵却因为沈陆的态度微微抖了下，之前散发的寒气也莫名消散了些许。
方葵正欲讲话，楚阙刚好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看到他站在前台，便疑惑道：“阿葵，你在这干嘛？你的东西做好了。”
沈陆将目光移向了他身后的楚阙。
方葵突然回过了神，方才的怒气被一股烦躁感取代，他微微皱眉，第一次希望楚阙赶紧离开。他转头道：“……你先放我桌上。”
楚阙没过去，反而走了过来，圆圆的一双眼睛里带着探究与好奇：“怎么了阿葵？”
他嘴上问的是方葵，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陆，目光粘稠而贪恋，怎么也不想移开。
沈陆和方葵都没注意到，只有姜衍之看到了，他皱了皱眉，突然道：“老师，我们走吧。”
“嗯。”沈陆这次回的很快，下一秒便别开眼往门口走去，姜衍之紧紧地跟着他。方葵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走掉，内心升起挥之不去的失落感。
想把老师给藏起来。
但是现在的他又怎么……
他丧气地垂下头，转身走回座位，正巧对上了楚阙的双眼——此时却也无法安抚他烦躁的心情了。他疲倦地瘫在沙发上，伸出手抚住了额头。
老师居然会单独和其他学生来这里吃饭。
他知道老师不是那样的人，但他依然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按老师的性格，他明明可以问清楚的。
但是他不敢。
因为楚阙就站在他后面，他居然心神不宁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恨不得自己是一堵严实的墙，把楚阙和老师隔绝，好让对方看不到彼此。
楚阙将餐盘放在桌上，见方葵一脸颓废，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你和沈老师……”
方葵似乎抖了一下，没说话。
楚阙抿了抿唇，眼神暗了下来：“晚上，别忘了一起打电动？”
方葵放下了覆在眼上的手。
“抱歉啊，小阙。”
他抬起头，眼睛居然一片赤红，但直视着楚阙时满满真诚的歉意：“我突然想起来，晚上还有其他事。”
楚阙迎上他的目光，良久才勉强地笑了笑：“……没事，只是你别忘了，下次补回来。”
沈陆神色如常，姜衍之反而一脸郁色。
刚刚……沈陆与方葵的互动，两人之间微妙的联系，就连他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姜衍之一路送沈陆到了他的教学楼，见沈陆平静地与他道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刚道别姜衍之，沈陆转身的同时，就伸手轻轻捂住了胸口。
太痛了。
又好像压着块巨石，沉闷到透不过气。
他曾对方葵说，他的生日派对他一定会去，但现在，他真的可以去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掩耳盗铃，平静面对？
明知一切都是场梦，他却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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