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过来。
车后座一点也不舒服,他颈椎感觉快要断了,还好疼痛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车辆已经行驶过了一座城市,他们正停留在最后一个加油点上。
墨菲看着旁边的广告牌,突然宣布:“走吧,今天就玩蹦极和农家乐。”
以诺无法理解蹦极这种东西为什么能称得上是“极限运动”和“娱乐”。
墨菲说:“对人类来说很刺激,对吧?”
以诺的目光扫过蹦极的全套防护设备,说:“并不会致死,没有任何危险。”
墨菲说:“但是感觉很危险!感觉很重要!”
以诺抿着唇,并不说话。
周围人早已关注到他们两个了,以诺的气场导致所有人静若寒蝉,大致已经意识到他是个血族了。
墨菲却拉着以诺过去排队,说:“好好感受这个氛围,以诺先生。排除掉今天的话,你估计永远没机会陷入人群当中了。”
但是,最后以诺也没有陷入人群。
蹦极之前本来有个规矩,剩下所有人都要搭着下个人的肩膀,说加油鼓励的话的——但显然没人敢触碰公爵阁下的肩膀,哪怕他没有暴|露身份。这些人类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墨菲叹了口气,狠狠拍了拍以诺的肩膀,说:“自求多福吧,朋友。”
他将以诺推了下去。
以诺身上挂着绳索——这简直愚蠢,只会影响公爵阁下在半空中的平衡性而已。刚掉下去没多久,以诺就已经站在了风中,面无表情地向上看。
结果他就看到了墨菲往下跳。
——墨菲没有穿戴绳索!
悬崖上,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惊恐的呼喊甚至出现了回声。
墨菲直接就在半空中往下栽。
先下去一步的以诺瞳仁猛然一缩,紧跟着就凌空飞跃而起,将墨菲接住了,稳稳停留在空中。
还好以诺反应足够快,否则如果要是墨菲再自由落地那么一会儿,光是接住他的冲击力可能就足够墨菲断上几根肋骨了。
甚至这会儿,墨菲的呼吸也中断了几秒。
以诺持续飞行,将他抵在悬崖上,命令道:“呼吸!人类!”
墨菲猛地喘了口气,有气无力道:“喂……我叫墨菲。”
以诺脸色有些难看,说:“你在找死。我说过,会给你三天时间。”
墨菲又咳了两声,两手垂挂在以诺身上,侧脸贴着他冰凉的脖子,低声道:“我没有……我知道你会来。”
以诺抱着墨菲,飞回到了山崖上。
人们伸长脖子吃惊地看着他们,片刻后,突然有人鼓起掌来。
然后有人吹口哨,有人说:“英雄救美!”
这一刹那,好像他们忘记了对血族的恐惧——他们以为墨菲和以诺是一对不容于世的异族恋人,在这时只剩下单纯的祝福之情。
以诺相当不适应这种只能用“热闹”两字来形容的情景,他抱起墨菲就走了。
山下刚好是个农家乐,墨菲在那里躺到了晚饭时间,算是缓过了气来。
晚饭是当地特产,腌制的相当之咸,墨菲连喝了两大瓶水,然后对以诺说:“完了,你今天没东西吃。我现在血里估计也有咸味……”
以诺:“……”
公爵阁下当然不在意一两天不进食鲜血。事实上,他完全可以空腹一两年,这对高等血族来说不是问题,他们体内的力量足够支撑单纯的生存损耗一千年之久。
但他没有反驳墨菲的话。
三天里的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第三天,墨菲的无所事事显得更加严重,他在某个人类城市的广场上一站就是一个上午。
他借了那里某个画家的画板,一笔一笔,开始认真地描画这个广场上的风景。他也画喷泉和地面,也画跑来跑去的小孩,也画簌簌摇动的树叶,也画天上路过的候鸟。
他不画以诺,说:“你太好看了,我怕是画不出来,算了。”
中午他吃饭的时候,以诺就接过画笔,在那画布上抹了个人形。公爵显然精通此道,大概是许多血族在漫长岁月里穷极无聊,也会玩些艺术。
墨菲说:“哇,知道你们血族自恋,但不会这都要画个自己上去吧?”
以诺没说话,随手涂抹,光是轮廓就突显出了□□。他画的显然是某个人物,身形、轮廓、动作都一清二楚,正坐在喷泉边上摇晃着双腿——这散漫的模样,不知怎么有些眼熟。
墨菲看着以诺的侧脸,忽然说:“这是你初恋?”
话音刚落,以诺停了,没有画这个人的面目。
墨菲说:“怎么不画了?”
以诺淡淡的说:“画错了。”
说完,他沾了沾黑色颜料,将那个人涂了,变成了一座黑色的雕像立在原地。
这导致午饭的时候,墨菲仍对那个人形念念不忘,说:“画得挺好的,可惜了,啧啧。”
以诺没说话。
墨菲又说:“你对自己也这么苛刻?一笔画错了就要涂掉,是怕别人看见了以后,说血族大公也不过如此?”
以诺还是没说话。
墨菲又想说话,以诺终于忍无可忍:“不是。”
墨菲很自然地抬头看他。
“不是初恋。”以诺停顿了一下,说,“我不会有恋情,也不需要这种东西。”
墨菲终于放下手中的食物,说:“哦。”
这天晚上,他们走完海底观光隧道,又去坐摩天轮。
这条河碧波万顷,两边的万家灯火点缀着,夜风里都有食物的香味。整点的钟声正在悠扬回荡,鸽群一会儿惊起一会儿落下。
摩天轮里沉默了半天,墨菲说:“谢谢。”
以诺没说话。
墨菲又笑,拉开衣领:“真的不尝一口吗?过了今晚,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以诺的视线在那里一触即走,看向外面的风景:“不必了。”
摩天轮走一圈的时间真的很短,三句话就说完了。
门开了,墨菲先往下走,突然又回头说:“下个世界……我是说,如果人死后会去下个世界,我还是很想看见你的。”
“你很好看。”墨菲补充道。
……
还是回到了血族的领地。
墨菲被宣判死刑。按照他承诺的那样,他将奉献身体里的愉悦之血,等血流得差不多了,反正人也死了。
血族的执行者将他结结实实地捆绑在刑具上,倒不是怕他逃跑,主要是不想浪费他的血液。
当墨菲的手腕刚被划开的时候,现场几乎是时间凝滞的。
那种血液的味道,美得难以形容,既没有媚俗的甜味,也没有死亡的腥臭。好像躺在那里的将死之人,此刻正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像新娘在等待丈夫,像游子在归乡的船上,像花瓣即将回到根须。
这血液还是慢慢流淌出来了,一点点填充着旁边的器皿。
所有观刑者都知道这是属于公爵阁下的,没有人胆敢吱声,只能默默地看着。
墨菲被预计在七点整的时候死,他的血还可以多流一会儿,他的尸体则会在九点整被处理掉——确保一滴血都不浪费。
但中间稍微耽搁了一小会儿,因为墨菲对药剂有一定的抗性。那药剂是一次性使用的,专门让人类产生愉快的心情,并且有麻醉效果。
结果墨菲完全抵抗了麻醉效果,全程异常清醒,中间还问:“我能喝点水吗?”
自然没有人给他水喝,他就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流出去,脑袋变得晕眩,身体变得寒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非常遥远。
后来他听到了执行者报七点整的声音,他还没有死。
他接着听到了以诺的声音。
以诺的声音像是寒冰:“出去。”
所有人立刻都起身走了。
只剩下墨菲躺在那里,已经失去了全部力气。
他好像听见了以诺的呼吸声,接着觉得这应该是幻觉,因为血族除了情绪激动的时候,基本不需要呼吸这回事。
周围咣当一片响动,以诺一定是笨手笨脚把仪器碰翻了,那可是珍贵的血……
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被喂了进来。
力量相当强大,足以转化这具脆弱的凡人身体。
但墨菲不想要这个,他偏过头,任由那珍贵的液体顺着嘴角滑落了下来。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有点像是什么配角死掉的时候,非要躺在主角的怀里,头一撇、手一放——
墨菲想着想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