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首页 > 其它 > 望明月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作者:燕赵字数:3990更新:2023-12-01 02:09

何凌山来了没有多久,等不到温鸣玉苏醒又匆匆离去。此时已是深夜,咏棠坚持要留下来看护叔叔。他守在病房外间,整个人都缩在毯子里,不是因为冷,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有多慌乱。

他也曾经历过一小段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岁月,那时他亲眼目睹父母死于歹人枪下,接下来的好几天连觉都不敢睡,一闭眼就要做噩梦,四周一静下来,他总疑心门外有脚步声。是温鸣玉让他遗忘了这样的恐惧,他害怕时可以找叔叔,孤独时也可以找叔叔。在咏棠的认知中,叔叔是无所不能的,无论相隔多远,只要他想,对方永远都在他能找到的地方。

直至今天,咏棠才意识到,就算是无所不能的叔叔,也可能会有离开他的一天。

咏棠很害怕,害怕失去叔叔,也害怕去想失去叔叔之后该如何活下去。他在人前疾言厉色,背着人时,却很清楚自己没有与何凌山对抗的本事与胆量。偏偏眼下叔叔昏迷不醒,他徒有满腔的不安,也找不到排解的方法。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尚英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杯子进来,旋即在他身边坐下,把杯子递给他:“喝了就去休息,我会替你看着。”

谁知咏棠没有接那只杯子,披着毯子一头撞进他怀里,怒气冲冲地道:“你怎么才过来?”

他的腔调里满是委屈,尚英只得放下杯子去抱他:“我去给父亲回了一个电话,走之前不是还问过你吗?”

咏棠仍旧很不满:“什么电话要打这样久!”

尚英早已习惯他的无理取闹,闻言仅是拍拍他的后背,什么都没有说。失去回应的咏棠反而安静下来,揪着他的一粒扣子拨弄,良久才吐出一句:“七哥,我害怕。”

尚英低下头看他:“怕什么?”

“我那位堂弟就会装模作样。”咏棠恨恨地开口:“在叔叔面前那样老实,现在没人管束他了,他就敢对我动手,偏偏叔叔手底下那些人还向着他!”

咏棠从来不怕在尚英面前暴露自己,他的软弱,他的小气和不讲道理对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连温鸣玉都看不惯的小缺陷,只有尚英能够照单全收。他盯着尚英的眼睛,终于能把藏在心中的惶恐吐露出来:“要是他趁叔叔养病的时候为难我,我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呢?”尚英居然笑了一下,直至咏棠忿怒地瞪大眼睛,他才俯**,在咏棠耳边悄悄回答:“怕什么,他要为难你,我就帮你对付他。”

暴雨过后,这个夜晚才真正有了些初夏的影子,月色清清朗朗,从窗棂一路淌到庭院里半开的石榴花上。这样的景色本该静赏,不料院子里的虫鸣刚刚响起,小院紧闭的门伴着巨响狠狠一震,霍然洞开。手电的光与车灯乱七八糟地照进院中,搅乱了一庭清静。

宅子里很快就灯光大亮,四处都是尖叫哭闹。数分钟后,宋雅如就从卧室一路被拖行出来,姜黎在后面匆匆地跟着,不住恳求这些不速之客把她放开,得不到回应又试图去掰他们的手。温家的打手素来不和人讲道理,被惹得烦了,索性将他一并捆起,同宋雅如一道丢在大门口。

姜黎腿软得跪不稳,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替宋雅如求情的话,可看着满院子黑压压的人,他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姜黎呆呆地盯着院门,觉察到身后的雅如依偎上来,将脸压在他肩头抽噎。他只得偷偷握了握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忽见四周的打手往两边散开,一人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立在他们身前。

来人他太熟悉,就算只凭一双腿,姜黎都知道他是谁。这场面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好的是求情的话终于有人听了,坏的是见到对方,姜黎羞愧得根本开不了口,他连抬头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安分守己了二十几年,万万没想到犯过最大的一道错,竟然报应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

宋雅如比他惊慌得多,何凌山刚蹲下,她就抽着气往姜黎背后躲,一面尖叫申辩,说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没听几句,何凌山已不耐烦地捏着她的脖子,将她一把拽到面前:“我不想杀你,也请你体谅体谅我,少让我听些废话。”

他的轮廓在惨白的灯光下愈发分明,双眼漆亮,有种不近人情的生动。宋雅如被掐得几乎喘不上气,含着满眶的眼泪瑟瑟发抖。就算她早就知道何凌山与温鸣玉关系密切,但以往她都把他看做一个漂亮的同龄青年,顶多话少一些,从未忌惮过他。直至他翻脸的这一刻,雅如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不管对朋友多么细心周到,何凌山依旧是和温鸣玉一模一样的人,不是她能够招惹的。

早在她找上姜黎的那一天,她就猜想过自己的下场,燕南是温鸣玉的天下,她与他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倘若没有敬渊,她父兄的生意早就无法再做下去,她也没有如今优渥的生活,好处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见雅如面庞渐渐涨得发紫,姜黎也顾不上害怕了,用力向前一扑,撞在何凌山身上,无措地恳求道:“小盛,求求你,你别杀她!”

被质问的明明是宋雅如,他却哭得比她还厉害,不住地发抖,胆量就像从前一样小。或许此刻他眼里的何凌山仍是他记忆中那个盛欢,贫弱拮据,会因为一笔钱被人追得东躲西藏,遇到麻烦也只能豁出性命去挣扎。姜黎握住他的手,抬着一张涕泪横流的脸看他:“你有话想问雅如,我会劝她告诉你,你别杀人……”

他并不清楚何凌山在离开的这三年间经历过什么,何凌山自然也不想让他知道,与姜黎对视一阵后,何凌山终于叹了口气,重重把宋雅如从身前推开。

“我没有、没有骗你。”宋雅如伏在地上呛咳半晌,终于能够用嘶哑的嗓音说话:“接近姜黎,让你去白枫酒店,这些的确是敬渊先生让我做的事。可我从未见过他的面,也不知道怎样能够找到他,对不起……我不想对付你,但我不能违抗敬渊先生的命令。”

果然是这个人,从那场绑架案起,再到他被骗离开燕南,还有不久前那桩满怀恶意的谣言,看来盛敬渊是铁了心的要置温鸣玉于死地。倘若被针对的只是自己,何凌山兴许会愤怒,但远不到恨的地步。然而温鸣玉不一样,他是他的逆鳞,一旦被触碰到,蛰伏在何凌山心中的那头野兽便会露出獠牙,不与对方斗得你死我活决不罢休。

宋雅如战战兢兢地盯着他,好半天才敢出声:“敬渊先生还让我告诉你,”她又往姜黎身后缩了缩,颤声吐出下半句:“只要温鸣玉没有死,这就不是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原以为何凌山听完后会勃然大怒,又怕对方拿自己来出气,说完就抱住双膝,整个人缩成一团,从手臂的缝隙中觑他。

何凌山脸色阴郁,的确是风雨欲来前的征兆。可宋雅如没有猜中,何凌山并没有如她想象的一样暴怒,在片刻的沉默后,他神情一动,反倒笑了起来。

“是吗?”何凌山慢慢站起身,动了动攥得太久,有些发僵的手指,回应得十分古怪:“那就好。”

他抬起手,熟稔地打了个手势,盘踞在院子里的打手们开始往外撤,没有多久,宅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人。姜黎仍挂着满脸眼泪,头发上沾满泥尘,正一言不发的低着头抹脸。何凌山蹙起眉头打量他,难得显出几分为难,许久后,他终于找出手帕递给对方,道:“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姜黎被他的声音惊得重重一颤,接过手帕后却不擦脸,讷讷地反问:“小盛,你不生我的气吗?”

何凌山垂着眼,似乎有短短一瞬的犹豫,等到姜黎抬头后,他很快答道:“同样是上当受骗,错不在你。”

自从两人重逢后,姜黎就很难猜到好朋友的心思了,不过这次变故对对方的打击有多大,他是能够猜到一些的。记得何凌山刚去珑园时,与温鸣玉相处得很不好,毕竟是半道相认的父子,两人之间相隔了整整十六年,很难再像寻常人家一样亲近。谁知三年过去,何凌山和他父亲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阵子姜黎常常听好友提起温鸣玉,就算缺少父亲这道称呼,何凌山语调中的亲昵与快乐是不加遮掩的,让姜黎也忍不住为他高兴,庆幸他找回了世上最重要的一个亲人。

可就在昨天,他险些让何凌山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甚至还当着他的面为帮凶求情,姜黎几乎没有颜面再听对方宽慰自己。

两人一坐一站,谁都没有说话,另一个旁观者更加不敢出声。直至姜黎被夜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何凌山才打破沉默,问的还是先前那句话:“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看他摇头,何凌山没有再坚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门外很快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姜黎一直听到他们离开,终于支撑不下去,仰面倒在地上。

“姜黎?”雅如吓了一跳,忙探身过来,抬手贴上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姜黎定定地注视她,就算现在雅如头发凌乱,形容狼狈,他还是觉得她美,依旧让他喜欢。

昨夜她原可以把他撇下,让他留在白枫酒店,给何凌山制造更大的混乱,但她终究选择了保护他。不管她那样做时想的是什么,但凭借三年的朝夕相处,姜黎可以肯定,她对他的确是有情的。

他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腕,把雅如的手从自己额上拿了下来。

雅如讪讪地看着他,这还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这样小心:“我知道你怪我,可是——”

她咬了咬唇,似乎不知该怎样解释。不待她想出下一句话,姜黎抢在前面道:“既然你想办的事已经办完,那我们就不需要再相见了罢。”

回想起方才何凌山头也不回地从这里离开的情形,姜黎喉咙酸胀,几乎难以清晰地把字句吐出来:“我五岁就和他认识,和他做了十几年的朋友,可你让我差点害死他最亲近的人……他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相信我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Copyright © 2019-2022